《[**********]》荒凉

38、六

　　什么要出来找敌营，都是空话，两人在湖边玩了半晌，累得就在旁边的林子里睡了，第二天醒过来，太阳都升得老高的了。
　　光天化日下面，不能从暗门走，又不好从上面飞到城里去，两个人饥肠辘辘地在林子里一直待到天黑，才偷偷摸摸地从城墙的暗门回去了。
　　颉衍在城墙上敲了一通，里面喀嗒一响，然后个兵士把门推开，伸出头来一看，松了一大口气：“总算回来了，孙郎将方才还问起的。”
　　颉衍有些垂头丧气：“被发现了，完了。”
　　两人进去连骑兽还没拴好，就被人招了去见孙榘晖，挨了一顿训斥，然后被罚去守夜。
　　卫然立在城墙上，扛着长枪吹夜风。
　　颉衍抱着个纸兜跑过来，抛了个馒头给卫然，然后自己也掏出来一个，坐在地上狼吞虎咽。
　　卫然咬了一口，很干很硬，嚼很久才软下来，慢慢地有一丝甜味出来。
　　她吃完了擦擦手擦擦嘴，趴在城墙上，长矛一端搁在地上，一端靠在自己的肩上。
　　颉衍吃完了一袋，隔着铠甲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才满足地叹了口气，有点遗憾地说：“听说今天晚上本来有肉汤的，没有吃到真是可惜啊。”
　　今夜无云，无月，随着那天越来越黑，显出越多的星星，到夜半的时候，天空上一片斑斓，像一块铺开的黑丝绒，落满了碎钻。
　　卫然想起来宵征，那个只有几面之缘，很快就死在战场上的男孩子。也就是在这么一片夜空下面，给她说他妹妹的事情。
　　“颉衍。”卫然轻轻地叫她。
　　颉衍转过头来：“什么事？”
　　卫然问她：“你为什么来打仗？”
　　颉衍有些不解：“没有为什么啊，我生下来的时候已经没有王了，从懂事开始就一直在军里的，来打仗不是很自然不过的事情么？”
　　卫然垂下眼来：“没有想过做些别的事情么？”
　　颉衍向后靠着，抬头往天上看去：“这种世道里面，还能做什么呢？生意人会被抢被杀，农作没有收成，一切都是崩坏的，到处还有妖魔出没。没有王没有朝纲的时代，我这种只有一身蛮力的人，除了参军还有什么别的地方能去么？”
　　卫然侧头看她：“是因为走投无路，才会来打仗的么？”
　　颉衍想了想，摇头：“不全是哦。每次打完仗，我都会想，如果我不在那里的话会怎么样，如果不是我的话会怎么样。结果很多次，如果没有我，会输哦。会输，或是会死好多人，都是因为有我在那里，才不会这样。经常这样想，孙校尉和别人也对我这么说过，所以在军里，一直都很开心。像我这种人，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真不知道小司徒他们平定之后，我要去做什么呢。”
　　说完才好像想起来的样子，转过头来问：“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的？”
　　卫然听到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那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卫然看着黑黑的夜，问自己，那我呢，我在这里做什么？

　　夜里面掠过来几片影子，像云一样，遮去星光。
　　卫然有些在意，眯着眼努力看，却看不清是什么。
　　旁边的颉衍早靠着城墙睡过去了，双手放在两侧，还捏着那一对锤子。
　　影子逆着风飘得很快，一点不像是云的样子，卫然拦住了一个巡逻的兵士，将天上的黑影指给他看。那兵士也眯眼看了半天，突然面色一沉，匆匆跑了。
　　他跑得太匆忙，一下绊在颉衍的锤子上，颉衍垂着的头一顿，迷迷糊糊张开眼来，揉了揉，四处望望，见没事，就又垂回去打算睡了。
　　卫然轻轻摇她：“颉衍你来看，天上是什么？”
　　颉衍听了，迷糊了两秒多，然后刷地跳起来朝卫然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几片黑影已经近得能够看见形状，隐隐约约仿佛能看到两边的扇动，就好像鸟一样。
　　卫然想起来那是什么东西了，顿时面色雪白。颉衍踩在城墙顶上大叫：“虫雕，是虫雕！”
　　她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散得很开，顿时下面都是一片响动。颉衍跑到另一边向城内喊：“备箭，备箭！要在虫雕入城之前射下来！”
　　那几片阴影一靠近，就以惊人的速度掠来，仿佛眨眼之间便从夜幕里冲出来，已经能够清楚看到那张开来有三人多宽的羽翼，和那一根根竖起，铁领般的羽翼。
　　弓箭手迅速地涌上城顶，站定便开始往夜里放箭。
　　颉衍把卫然往下面一按：“蹲下来。”
　　箭矢从他们头顶擦着飞过去，很快此起彼伏传来妖魔那种特有的，像小孩子哭泣一般的叫声。
　　颉衍皱了皱眉：“来这么多么？”
　　她拉着卫然蹲着往前进，一直到弓箭手较少的地方，对他们打了个手势，站起来看。
　　迎面是一大群虫雕嚣叫着冲过来，尖尖的喙张开，露出里面抖动着的蓝色舌头。
　　颉衍厌恶地皱了皱眉，拔起卫然的长矛，大叫一声投射出去，隔着十丈的距离把当头的虫雕彻底贯穿。
　　卫然张大眼睛看着，看到那长矛从虫雕的背后穿出来，尖上带着血肉和内脏的碎片。然后是颉衍大叫一声：“趴下！”接着就冲过来将卫然撞到地上。
　　巨大的虫雕嚣叫着冲过来，利爪一抓便将城体碾去一块。卫然躺在地上，看着虫雕几乎是贴着面前掠过去，随手抓过几个人，然后听到的只有尖利的惨叫声。
　　虫雕掠过城体，颉衍迅速地站起来，大声地指挥部下：“起来，放箭！放箭！长矛手出列准备！”
　　她转头看到卫然还躺在地上，一把将她拎起来：“拔剑，要不就下去躲起来。”
　　箭矢像雨一样对着天上的虫雕，半刻之间就是两只坠下来，还垂死挣扎地扇动着扎满了箭簇的翅膀，压塌了民房击起一片尘埃。下面的兵士见了，立刻用长矛去刺，虫雕吃痛愈加用里地扇动翅膀，扬起来一片瓦砾尘埃，直到有人上去一刀把它的头看下来，才终于消停。
　　天上的虫雕依旧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凄惨声音叫着，掉转头迎着箭雨飞过来。颉衍推搡着身边的士兵：“散开，往边上散开！”
　　人群跑动间箭雨变得稀落，那虫雕叫得愈加凄厉，仿佛要将城墙撞出一个洞来似的，大长着翅膀冲过来。
　　颉衍随着部下跑了几步，突然想起来卫然，卫然左腿有疾，是跑不快的。
　　空气突然稀薄起来，她转头大喊：“卫然！”

　　卫然一步都没有跑，她一直站在颉衍把她拎起来，让她拔剑的地方。
　　颉衍说得不错，拔剑，或是躲起来，只有这两个选择。
　　犹豫，恐惧，瞻前顾后，都是没有用的。
　　呐，拔剑，或是去躲起来。
　　害怕么，畏缩么？想想啊，鲜血，疼痛，伤残，死亡。
　　听呐，听呐，恐惧猖狂大笑的声音。
　　躲起来吧，爬下去躲起来，让别人去杀，让别人去死。
　　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流泪么，哈，最没有用的就是眼泪啊。
　　你担心什么，有人会怪你么，根本就没有人对你有期望呐！

　　卫然拔剑出鞘，淡然看着面前，挟着腥风血雨冲来的虫雕。利风如刀，割开她面上的泪痕。
　　恐惧么，笑得更猖狂些罢，将她淹没，将她掩埋。
　　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剑，她举起来双手握紧，呼吸，苍白无力的呼吸。
　　躲起来？她有哪里可以躲？
　　她赤身一人在这个血淋淋的世界里，与寂寞为伴，恐惧为伍。
　　没有选择，她根本就没有选择。
　　呐，那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给你答案，这就给你答案。
　　卫然大叫着举起剑来，对着迎面而来的虫雕冲上去，就在要被那翅膀扇到的一刻滑到翼下，斜砍下一只爪子。
　　虫雕凄叫着张开翅膀，卫然立起来对着翅膀根处一砍，砍下一半，虫雕发狂转头将她甩到一边，重重地砸在城墙上，后脊一阵发麻传到脑里，霎时混沌，只看到面前虫雕扭动挣扎地想要飞起来，被砍开的伤口却随着动作越挣越大，不断漏下血肉来。
　　卫然咬牙站起来，左腕像是碎了一般地疼，她却仿佛感觉不到，脑子里一片混沌，好似世界也是这样，没有疼痛，没有恐惧，不分黑白，不分对错，不分生死。
　　虫雕想逃，却是单腿支撑不住，轰然倒在地上。
　　卫然大叫着，举剑坎在它的脖子上。虫雕凄叫着抬起身子来，却被卫然追上一刀，连着起身的那个冲力，将整个头甩了出去。
　　腥臭的血喷涌出来涂满了整片城墙，没有头的虫雕还在抽搐，剩下的那只爪子似乎想要抓紧城墙边缘，庞大的身躯仿佛断了发条，倏然静止，滑了下去。
　　整个城墙上，突然静得只有呼吸的声音，那么粗重，仿佛不堪重负。
　　头顶上还剩的几只虫雕高高地盘旋了几圈，还是那般凄叫着，拍着翅膀往山里去了。
　　卫然被虫雕喷了一身的血，呆呆在那里站着，看着地上被砍下的，大张着喙的虫雕头。
　　颉衍手里还拉着弓，架着没有射出去的箭，一切仿佛都只有一瞬，看到虫雕冲过去，几乎将卫然连着城墙一起铲平，下一秒却是凄叫着倒下来，被斩去一翼，然后断头。
　　城墙上的兵士回神过来，一片欢呼雀跃，仿佛打了一场大仗，长矛和刀剑相击发出脆响，混着笑音在夜里回荡。
　　城墙上的灯火重新被点起来，颉衍放下弓，想要向卫然走去，却被人一拦，是孙榘晖。
　　“你带几人去追，虫雕在这里没有讨到好处，必然是朝着敌营去了。”
　　颉衍领命，走前转头看了一眼，卫然还立在那里，只身一人握着剑立在血池里，垂着眼，看地上虫雕的头。

作者有话说

　　楼下的两个，不准乱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