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五 ...
-
登楼的时候看到许多兵士拿着水桶在冲洗城楼上的血,粉红色的水沿着台阶往下,一直流到老远的地方,才落到了旁边的水沟里。
卫然已经卸了铠甲,只身站在高处,被风一吹,显得有些单薄。
四处都是零落的刀剑,城墙的缝隙里密密麻麻地落满了箭,几个零星的是兵抬着筐子,把落下来的兵器都一一拾起来抬下去。
她走到前楼,两个守卫兵士对她一礼,然后推门让她进去。
里面孙榘晖坐在首位,下面左右两排都是武将,除了卫然和颉衍,各个都是虎背熊腰肌肉喷张,加上铠甲,看上去都是能立于山崩地裂前巍然不动的。
颉衍在孙榘晖左下手,冲着卫然招了招。卫然只寻了最靠门的空位置,在垫子上跪坐下来。
战时会议,不外表彰勤勇,检讨不足。卫然集中不了精神,索性不听,微微垂着头,看到对面纸窗被西斜的太阳照得通红透亮,好像立刻要烧起来一般。
还好会议不长,半个时辰就结束了,卫然看着众人起身,也跟着站起来往外走,只有几个将领被点着留下,颉衍蹦蹦跳跳地过来拉她。
卫然有些惊讶,颉衍在军中地位也算高了,怎么没有被孙榘晖留下来的。
颉衍倒是一点不在意:“孙校尉要是来寻我问计谋,怕离破军也不远了。”
城墙上看下去,果真能看到敌军在收殓尸体,把他们都堆放在平板车上,然后拉回去。
卫然有些奇怪:“他们不怕这时候我们奇袭么?”
颉衍也探过身子往下面看了一眼:“怎么可能。若让他们死在这里,就不会有人再来收尸体,到时候引来妖魔,还是城里的人遭殃。”
卫然还在往下看着,颉衍拉拉她:“快些去吃饭,今天晚上我还有好玩的找你。”
卫然惊奇地看她,兵临城下大敌当前,这时候她还能有什么心思想好玩的事情?
颉衍左右看看无人,附到她耳边轻轻说:“我带你去城外看看可好?”
卫然一听,连连摇头,城外有什么好看的,满地都是箭失和死人,说不定什么时候敌军冲过来,都不用打直接能把他们碾成粉。
颉衍看她那样子笑了出来:“怕什么,郎将不是说了,今晚定不会有动静的。”
卫然仍旧不肯:“那是我们的郎将,又不是敌军的郎将这般说。你看看这城楼上的岗哨,可有比昨天少一丁点?”
颉衍软磨硬缠,卫然始终不答应,最后她道:“我这带你出去,可不光是玩,要是能找到敌人大营所在,领兵奇袭,那可是大功一件。”
卫然奇怪:“你们还不知敌军大营在何处?”
颉衍摇摇头道:“这山坳里面门门道道的,谁能知道他们掩在哪里。”
卫然不作声响了,颉衍再接再厉:“你多立些功绩,日后要让台甫送你回去,也好开口些。”
颉衍对卫然的身世是都知道的,才处处都对她关照。这样子说出话来,卫然想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颉衍喜上眉梢,两手一拍拉她道:“真好,先去吃些东西,回头等天暗就去。”
卫然抬头看滴血残阳,有些茫茫然。回去?还能回的去么?
两人各牵着骑兽,骑兽蹄上裹着厚厚的棉布,敲在青石板上都只有轻轻软软的声音。一直走到城墙下面的死角里,一个兵士看见颉衍一礼,然后跑到墙边,摸索了一会儿,用身子抵着墙壁,撑开来一道小门,宽度和高度正好供一匹骑兽通过。
两人一出门,那兵士立刻从后面将门关上,只是轻微的一下声响。
卫然回头,看到那城墙在身后闭合得没有一点缝隙。她伸手按在城墙上,粗糙的肌理几乎扎痛她的手掌。昏暗的夜将城体映衬得更加巨大,巍然不动地立在这一块山间平原里,仿佛坚不可摧一般。
卫然抬头看,城墙顶上灯火通明,全副武装的兵士来回巡视。那些火把遥远得好似要与群星比肩,高不可攀。
昨夜那些敌军冲到墙下,可曾也抬头看过?看到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箭失,可曾感到绝望?还是和她一样,只剩下空空的空空的平静,那种视死如归的平静。
她仰着头看,突然就想,如果回不去了,怎么样?一直在这战场上厮杀,直到有一天被人砍死,或是被流矢击中,然后倒在这片土地上,再也起不来。
颉衍已经跨上骑兽,回头一看卫然还在仰着头发呆,就对着她吹了声口哨,见她回过神来跨上骑兽,才一同向着夜里疾驰一段,然后拉着缰绳让骑兽升到了空中。
今夜无月,天上一片灰蒙。颉衍和卫然都将系在脖子上的巾子拉起来遮住脸。
一直升到高处,卫然回头看,城里的灯火点点,在一片黑暗的山峦中显得格外耀眼,那是温暖平和的假象,诱惑着她这种无处可去的人。
颉衍突然大叫起来:“卫然看呐!”
卫然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高耸的山峰围拱着一个湖,湖面如镜,倒映着天空上稀落的星星。
颉衍兴奋地叫着,催促她的骑兽降下来落到湖边,卫然紧张地四处张望:“不要这么大声阿,万一惊动了敌军怎么办?”
颉衍已经兴奋地跳下骑兽来:“怎么回,方才不是已经看了,方圆十里内连个人都没有。”一边说一边跑到湖边撩了撩水,然后兴奋得大叫:“水还是温的!”
卫然刚拉着缰绳让自己的骑兽落地,就看到颉衍一点都不顾忌,将身上的软甲衣服三下两下扒了个精光,赤条条地跳到水里去了。
颉衍在水里钻了个痛快,才浮起来抹了抹脸,对着卫然招手道:“下来啊,水一点都不凉。”
卫然连连摆手:“不要了,我不会水。”她将两匹骑兽都系好,到岸边捡了块大石头坐下,脱下鞋袜把脚泡在了水里。
水果真不凉,却也不太暖,那种若即若离的温吞,让人静下来。
颉衍找了块石头,在湖中立了起来,湖水及腰,灰蓝色的头发像苔藓一样柔亮湿润,贴在她的背上。星光闪烁,给她的身上罩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银色,明暗交错里,让卫然清晰地看见她纤小的骨架,还有紧实而条理分明的肌肉。胸部小小的圆圆的,腰部细小,肌肉的线条却在嚣张地彰示力量。
颉衍一直向后仰头,身体弯得像一张弓,随着往后一蹿,又没入了水里。
卫然也抬头,看一片灰蒙的天空。
曾经,颉衍这种身体一直是她的梦想,纤小而强劲,充满了力量和诱惑。
现在呢?
她伸出手来,上面有淡淡的伤痕,和被磨得鲜红要生出茧子来的手掌。翻过来,她看着自己的指甲,指甲尖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点点,粉红色的指甲油。
那是上飞机之前涂的。
就像她的指甲一样,上飞机前的记忆,也显得苍白凌乱,斑驳不堪。
喜欢的衣服,皮包,鞋子;五颜六色的指甲油和彩妆;摆满了洗手台的护肤品,那些小而充实的物质满足,微微膨胀的虚荣心,被命运抽打得七零八落。
追求什么呢,又算计什么呢,落到现在这一步,回头看,不全是一场笑话。
颉衍在水里嬉笑着翻滚,对着卫然招手大喊:“下来啊,水不深,我教你好了!”
卫然笑了下,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