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七 ...
-
火光，火光是碎落的马蹄，践踏这不堪重负的土地。
借着比墨还要重的夜色，颉衍领三百骑，奇袭敌营。
三百骑淹没在浓重的夜里，像一片低压的云，无声地掠过去。
卫然站在城墙上看着，握紧了手里的长矛，紧得几乎要挤出血来。温暖湿润的夜风带来血腥一般的粘稠，仿佛是死亡的鞭声，不断抽打着人们的神经。城里一片静谧，静得仿佛只有一片死寂，偶尔有风吹动着木板，敲打撞击发出刮擦声。
她一直看着东方，被群山覆盖掩埋的方向，后半夜里月亮渐渐升起来，亮得令人发怵，一块块凹凸的阴影，仿佛是阴冷的笑，要揭穿这一场偷袭。
月亮还没完全升起来，就被云遮去，天上再没有祥和的翩翩絮絮的云，仿佛被什么搅动了，瞬息变幻为毫不留情的大海，波涛汹涌摩擦出火光。
闷雷夹杂着闪烁的电光，压得人更加喘不过气来，空气里面充满了水汽，粘稠地仿佛不能呼吸。就在大雨要倾盆而下的前夕，东边绵延的山峦里面闪烁出诡异的火光，飘摇着，仿佛狂风里的蜡烛，只需要最后那一口气就能吹灭。
那火光越烧越大，纠结而呛人的浓烟冲天，城墙上发出几声微小的欢呼，卫然抬头看天，翻滚的乌云好似在酝酿什么诡计，惊人的电光纵横交错，纠缠许久突然如横刀一般惊劈下来，霎时好如劈开混沌，天地间一片清明。
闪电是风雨的前兆，瞬时豆大般的雨点砸落下来，敲在铠甲上叮咚作响，然后就密集起来，仿佛天上破了个洞，云海里的水都倾泻下来。
雨帘密得让人张不开眼，只看到一片茫茫，还有落在地上溅起来的水花。一片暴雨中群山都隐去了踪迹，天地间一片迷茫。
卫然还在城墙上站着，看着东方，火光很快被暴雨淹没，雨湿透了铠甲变得更加沉重，夜风开始发冷，让人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帘慢慢稀疏下来，嘈杂的雨声里面，卫然好像听到马蹄的声音，铿锵地叩打着大地。
她张大眼睛在雨幕里面找着，整片天地之间却只有茫茫，雨水从头顶上蜿蜒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暴雨倾盆，好似要洗刷一切污秽，掩埋这一地血腥。
东门突然大喊：“开城门，快开城门！”
卫然心里一动，难道是颉衍回来了么？探出身子往城墙低下看，却只有茫茫水雾，一切皆不可见。她跑到另一边，看城门斜开一道，一骑刚进来，那兵士便从马背上滑下，揪住身旁一人大声问道：“郎将何处？”旁边人一挥手，立刻几人上来将他扛了下去。
卫然看那人形容狼狈匆匆，城下兵士将马匹牵下去后，低低地交头接耳。只半会儿功夫，那人被扛上城墙来，孙郎将已从楼里走出，那人跪伏下来：“敌方有伏。”
孙郎将皱了皱眉头，挥手让人带他回楼里，几名副尉上来指挥。
卫然挤上前去，待孙榘晖一转身，她便上前问那人：“颉衍呢？颉衍如何了？”
那人一把推开她只摇头，透过暴雨勉强传来吼叫一般的声音：“全队被困，来求郎将支援。”
卫然看他踉跄而去，只能等在中楼之外，暴雨不间不断，天地间一塌糊涂。
等了大约有一刻多，才见几个副尉出来，只满脸晦涩，并不见军令调动。
卫然心中不祥，拦住一人问道：“郎将何时派兵去援？”
那人摇摇头，积蓄的雨水飞散开来：“偷袭不成，哪里有援救的道理，只怕不多时又要攻来，此时在安排城中调度。”
卫然一时愣住不解，并不派援军？那三百骑被困敌营，想也知道是什么下场。
就如此，被舍弃了么？
孙榘晖走出楼来，恰好见着卫然杵在那里，早就浑身湿透，衣服都粘在了身上，在虚张声势的铠甲下面愈发显得瘦弱。
卫然抬眼看他，他只是转过头去：“备战时不得擅离职守，归位。”
暴雨倾盆，即使如此，也洗刷不了战场上浓重的血腥。
仿佛已经可以看见，颉衍和霄征一样，被乱马践踏成泥。那曾经鲜明地笑过，闹过，在月光下面充满年轻活力的身体，被刀戈砍伐得支离破碎，无法拼补。
扑面而来，满天满目，仿佛要将她掩埋了的血腥。
卫然倒退了一步。
孙榘晖只皱着眉看了她一眼，立刻又被几个副尉围住，再无心顾她。
卫然转头跑下城楼，暴雨中视线模糊，几次和人撞在一起，跌跌撞撞地从泥水里爬起来，继续跑。
听不到声音了，一切都像无声戏一样，是违和的剪影。
听不到轰隆的雷声和雨声，听不到嘈杂的人音，听不到诸将呵斥，也听不到心底绝望恐惧的声音。
她一直冲到已经无人看守的兽棚，将自己的那匹鹿蜀拉出来，跨上跑了三步后就拉着缰绳一跃而起，擦着守备军的长矛飞过城墙去。
雨夜一片浓重的混沌，只有闪电落下的一瞬，给与开天辟地一般的光明。
卫然努力地在雨幕里辨别着方向，刚刚点起来的火光，是在哪座山峦后面？
靠得近了，听到了，连暴雨都盖不住的刀剑交鸣，还有不断的人临死前的悲叫。
她从空中降下来，更靠过去，恰好在电光交错的一闪中看到一幅残像，只有零星几处的骑兵散落，颉衍狼狈地立在嶙嶙敌将之中，浑身鲜血，铠甲残破不堪，脚下不辨敌我横尸如山。
颉衍被鲜血模糊了面目，却是横刀大笑话音朗朗：“好，且看今日哪位英雄来取我性命。”
卫然如被一言击中，躲向了山峦暗处，抬头往上看，果然见得把风放哨的飞骑兵立在山顶，不知是夜色过浓还是被颉衍那处引去了注意，竟是还未发现她。
一片浓黑，她看不清颉衍的情形，只能听到不断刀剑相交那让人齿寒的声音。
卫然咬着唇，咬得那么用力几乎渗出血来。怎么做？要怎么做？
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剑，借由雨幕做掩，从山背处一跃而起，将那放哨的兵士斩下骑坐。
声响立刻惊动了别处哨兵，恰一声惊雷起，山谷之中几是众人皆望向此处。
卫然趁这一刻翻下鹿蜀，将它朝着颉衍的方向猛抽一下，自己跨上了那匹駁，往相反的方向冲去。
颉衍便是那一刻没有看清她的面貌，却如何会不认得她的鹿蜀，顿时气得大骂：“傻子！”
几处飞骑见得有异，皆拔刀纵缰而来，卫然只咬着牙鞭打那并不驯服的駁，俯着身子往中帐冲去。
众人见得她的用意，顿时慌乱，颉衍挥刀砍出一条路来，跑过去抓住还未落地的鹿蜀的缰绳，翻身而上，然而一片漆黑的夜里却看不到卫然的身影。
她又气又急，禁不住又骂：“这个傻子！”
闪电交错，间隔的剪影里只能看见中帐前混乱的一团，颉衍刚要起身追去，却听到不详的，隐隐如雷的响动由山间传来。
她自小随军队在各处流走，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愈发焦急地大声呼喊：“卫然！”
回答她的只有忙乱嘈杂的人声刀剑，然后称着她的心急如焚，山峦之间轰然一声巨响，白涛水龙喷薄而出，霎时冲散了敌兵。
果然是山洪，颉衍看着四散的敌兵却是心沉到底，始终不见卫然。
巨大的水流在不宽的山谷间来回震荡，像是巨龙摆尾一阵浪几乎把颉衍拍到山岩上，颉衍被逼得往山上攀爬，口中喊出的卫然的名字都被巨大的水声盖住，谷底已经一片混乱什么都看不清。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