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

3、二

　　哭得累了，迷糊到天明。
　　那些狼似乎是怕光的？天亮起来的时候，他们慢慢地散去，到了将近正午的时候，已经全部消失了，飞机被烧得一片狼藉，遍体焦黑，化合物与人体焚烧散发出来的气味让人窒息。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过，即使有，还是不能抗拒的疲惫，双眼已经流不出泪来，或许快脱水了。
　　身边的男子圆睁着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飞机的残骸，不知道在想什么。
　　撑起自己靠在他身上的身体，马上便被他发觉了，他便转过头来，用即使沾了污渍还显得美丽的脸对着她。
　　一看到那张脸，那双眼睛，几乎又看到昨天夜里，冲天的火舌，那些野狗般的影子。浑身又开始发抖，瑟缩地向后退去。
　　男子叹了一口气，又转过头去，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不是你的错。”
　　她没有回答，拨开树枝径自强力站起来，居然一阵眩晕，很虚弱。
　　她小心翼翼地往外走，他们在上风口，浓烟和残留的气味都往另一个方向去，他们现在在一片树海的边缘，另一边就是沙漠。
　　那时候他们在哪里——吉林，那这里是哪里？小兴安岭？沙漠化会这么严重么……
　　她等那一阵阵的眩晕终于过去，拖着身子将昨晚掉在森林边缘的东西全部拖了进去，找东西充饥。她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能放多久，于是便尽力吃了个饱，那个男子只啃了好多面包，喝了些水。
　　吃完东西，两个人便枯坐在那里，无所事事。什么要求生，要逃命，全都是天方夜谭，他们两人什么都不会，除了在这里等救援，还能做什么？
　　他们离飞机失事的地方大约两百多米，如果有直升飞机过来的话应该是看得见的，而且要和那群狼隔开，不能再靠近。他们几乎是确认了，一旦夜幕降临，那群狼还是会回来的。
　　将装着食物的袋子弄到比较低的树杈上面，黄昏的时候，他们两人都爬到尽量高的树杈上，还好这棵树极为粗实，纵横的枝杈几乎要交错成网，轻易不会掉下去。那男子说这棵树上的气味重，反而不会让他们被发现。
　　这是从早上开始他说的第二句话。
　　两人坐在两根相离的枝杈上，她蜷着腿，背紧紧地抵着粗糙的树干，即使是在粗壮的树枝上，她也不敢掉以轻心，找到合适的位置坐下后，竟就不敢多动了。反倒是那个男人，轻轻松松地站在树杈上，甚至能极灵巧地从一支树杈跳到另一支树杈。他将染血的外套脱了下来，只有一件衬衣，在夜风里不免显得单薄。他浑身都用饮用水打点过了，不再见一点狼狈。干净潇洒地一如上飞机时见得他，身材对于一个男子来说未免有些瘦削，但是很高很挺拔，漂亮的北欧男子，优雅地不像和她是同一个阶级。
　　她满身都是血污和烟熏的痕迹，也没有要弄的心思，紧紧抱着自己的腿坐着，盯着不远处的飞机残骸看。
　　那男人在离她不近的一个树枝上坐下来，浅淡的眸子璀璨如水晶，清冽的声音像是冬泉：“那人死了么？”
　　她将双腿抱得更紧：“嗯，死了这么多人，不多他一个。”
　　也不多我们两个。
　　那人皱了皱眉头，问：“你在流血？”
　　她没有动：“已经不疼了。”
　　他沉默了一会，轻轻地说：“能不能包扎一下，我很讨厌血的味道。”
　　她似乎是笑了一下，撑起身子来，小心地挪到另一根树枝上，这样两个人都看不见彼此了。
　　那人竟然起身追了过来，她头也不回地说：“马上就会结痂，到时候就没有味道了。”
　　他面色有几分难看，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声凄厉的嚎叫打断。这嚎叫的声音不同于昨天他们听见的狼嚎，更像是一种从喉管里压迫发出来的哽咽尖叫，如泣如诉。
　　像是被勾起了什么东西，她顿时面色雪白，眼泪又从圆睁的眼眶里滑出来，更紧更紧地抱住自己，瑟缩地像秋叶一样。
　　那人竟一下跳到一支树枝头上，远远地眺望已经布满了野兽身影的飞机残骸。
　　“那种东西，”他指着远方，“像老虎一样大，红色毛皮的狼，是中国特产的么？”
　　她挥着眼泪摇摇头：“看不清楚。”
　　他便不再说话，夜风吹得两人都有些迷糊，突然树干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她一声尖叫几乎就摔了下去，手忙脚乱地抱住树干，转眼又是擦去了一块皮。火辣的疼灼得眼泪直流，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了。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不断的挤压着树干，他们在上面一阵摇晃，忽然她粉红色的小行李箱就掉了下去，砸在什么东西上面，发出一声闷响，而后便是一声悠长的不满的哞声，一个什么庞然大物转过头来，黑暗中对上一双血红混沌的眸子。
　　那是一双嗜血，却波澜无纹的眸子，静静地盯着他们看了半刻，那巨大的黑魆魆的影子便掉转头来，狠狠地撞击着树干。
　　暗夜里看不清它有多么庞大，只是那三人都合抱不来的树干，被撞得风雨飘摇。
　　她一声尖叫，更加死死地抱着树干不肯放手。那男子在树枝上站得不稳，身体微微晃了两下，脚下轻踮，嗖地翩然跃至另一枝树梢，简直如凌空般立于树顶，背向月光，夜风如染。
　　她一呆，那黑影竟是鼓足了力气，猛地撞上来，粗实的树干伴着她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轰然而倒。她拚死抱紧着树干，猛烈的撞击让她几乎晕厥过去，身后如山倒般的脚步声逼近来，她挣扎着一回头，看到的是一个异常巨大的怪物，竟然是一张类似人类的面孔，却是一个大到变态的老虎形状的身子，转而向她逼近两步，打开一张几近腐烂的嘴，咆哮起来。
　　咆哮引起的风打在她面上，里面含着的腥臭熏得她的胃一阵紧缩，忍不住便骇然地哭了出来。
　　她七手八脚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不管到底跑不跑得了，一边淌着眼泪，一边紧咬着唇忍着痛，尽快地走。
　　那怪物不紧不慢，定定地跟着她，一下一下的脚步都像在把她往悬崖边上逼，每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她都要浑身一颤，哆嗦着透着沉沉的身子，拼死也要逃，不逃、不逃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啊！
　　她的整张脸都被泪水冲得花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受了伤，每动一步就像是踩在玻璃碎屑上，痛得眼前发黑，好些次脚下一崴，几乎就要瘫软过去。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磕磕碰碰，终于一脚踩进什么东西里，被它一收，便卡得动弹不得了。
　　心理的恐惧几乎像潮水一样要将她淹没，一波一波汹涌地上来，黑暗里只有她一个人，谁都没有，谁都不在。十八岁的她陷在这黑暗里，身后一步一步逼近的是死的脚步。刚才积蓄在身体里的勇气散得一干二净，就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随着脚步声，不断浮现在脑海里的竟然是过往的一幕一亩，终于要死了么？十八年的过去鲜活如初，如今却要一个人死在这慌乱的黑夜里，她蹲在湿潮的地上，用手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