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

2、一

　　又是那个梦
　　本来温暖的被窝，不知什么时候露出一丝滑腻的冰凉，转瞬，那冰凉掉头就缠绕在身上，紧紧地从手臂上盘旋滑过，简直能感觉到它身上鳞片的凹凸。
　　脑中瞬间清明，又是蛇！
　　明知道这是梦，却怎么也醒不来，害怕得一动不动，即使知道毫无关系，仍不愿让它尖利的牙齿戳到肉里面去。慢慢的，不知道从哪个缝隙里，开始爬出越来越多，各式各样的蛇，纵横交错地将她缠绕起来，害怕得不敢呼吸。
　　最后，是一条丑陋的蚺蛇慢慢靠过来，肥硕的身子在地上畸形地扭曲着，腹中还有未消化的食物的模子，让人一阵恶心，一双阴绿的眼睛除了猥琐两字无可形容。
　　但是不能动，也不敢动，只能看着它阴恻恻地越游越近，几乎都能闻到它身上的气味，然后不出所料地，在这时候惊醒。
　　周围都是黑暗，一片黑暗，黑得看得清头顶璀璨的星辰，她只能感觉到肩膀上的痛，推开了不知道什么压在身上的东西，终于可以活动，却转手摸到了什么东西，湿嗒嗒粘兮兮的，是血。
　　神志瞬间清明，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甚至连听了十几个小时的引擎轰鸣都没有了，心里一阵发毛，坠机了么？
　　软着脚站起来，突然害怕起油箱爆炸的事情，拖着自己的小行李箱，从前面漏光的缺口爬了出去。一路上碰到很多冰凉的身体，还有粘稠的液体，吓得直发抖，鸡皮疙瘩全起来了，夜里异常的静谧，她也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拖着行李箱从那些人的身体上面碾过去，手上的触感让她发抖，这些人全死了么？
　　在行李箱又碾过一个人的时候，她的脚踝却突然被人捉住了，她便是一声极凄厉的惨叫，挣扎着踢着要脱开，却听到一个极动人的嗓音在后面说什么，冷静下来回头一看，是那个一头淡发的男人，在上机的时候他们打过照面，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很绅士，帮自己放过行李。
　　她转回去，看到那个男人躺在地上，身上全是血，头发都被染的乱七八糟，面朝下，好像又晕了过去。
　　俯下身来轻轻问他：“Are you Okey?”
　　那人貌似没有反应。
　　再问一句：“Are you hurt?”
　　那人貌似极轻地摇了摇头。
　　看了看飞机外面，咬了下唇：“I am gonna drag you out. The plane is gonna explode soon.”
　　空气中开始有骇人的汽油味，那人撑着点点头，她开始清理他身上的东西，只是被几具尸体压着，他本身并没有被卡住，把他撑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扶助他的腰身把他的腿也抽出来，有一瞬间恍惚地觉得，上飞机的时候他的头发似乎没有这么长，现在都拖到腰部了。
　　将他拖出来，发现他身上几处血都是别人弄上去的，他本身并没有受伤，甚至比自己好多了。但是他一副半昏迷的样子，她不禁皱了皱眉，这男人怎么搞得，难道撞了头？
　　高大的男人她根本扶不住，勉强靠在一张座椅上，感觉身后压迫着好像就是一个人，而现在满飞机都是尸体，浑身冰凉，抖着手狠命地掐他的人中，几乎掐出血来，那人才稍微有些神志，微微站直了身子。
　　“Hold on to me. We are going out.”
　　两人踉踉跄跄的走出机舱，原来飞机已经断成两节，从经济舱和头等舱的中间过道分开，下面的行李舱也裂开了，行李乱乱地散了一地。
　　她搀着他走向空地边的森林，扶着他在一棵树下坐着。借着月光看到一张很美丽的脸，竟不由得心跳了一下，他面上实在没什么人色，一阵夜风过来，里面竟是股股的腥臭味道，让人心惊。
　　她一回神，想起了什么：“Wait for me here. I must go back and get my suitcase. Maybe I can find some food. Do you have a cell phone?”
　　那人点了点头轻轻的说：“有。”
　　她一愣，马上便回神，这飞机上中文说得溜的外国人还是不少的，点头说到：“那你想办法联系一下，我们本来快飞到吉林了，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信号。”
　　那人在身上摸了下，说：“不行，我的手机没电了。你的呢？”
　　她咬唇：“我的还是美国的卡，没信号。”又抬头看了下空地上庞大的飞机残骸，还没有烧出来，“我上去找一下，你不要乱动。” 又从包里摸出来一个手电，“有事的话不要喊，闪光就可以了。”
　　那人点头，轻声说：“谢谢。”
　　她本来已经转过身去，又忍不住回过来问：“你真的没有受伤？你脸色很差呢。”
　　他摇头：“没有，只是头晕，浑身无力。”仿佛是什么很丢脸的事情，有些愧疚要让她这样一个女子回去拿东西，轻声地说：“对不起，不过我真的动不了。”
　　再上机的时候她见过他，很绅士的一个人，不会有装病这种无耻的行为，她很轻的一点头：“好的，你不要乱动，我马上回来。”
　　她又从裂缝中爬回飞机，从外面进来才知道里面的血腥味有多浓，竟然一阵反胃，她摸到了自己的行李箱，马上就从飞机上扔下去，然后绕到飞机尾部，找到乘务员分发食物的铁皮车和冰箱，备了两个垃圾袋，将所有吃的和喝的都放进去，反过来向背上一背，民工一样驮着就出去了，扔在箱子上面，然后自己再跳下去，将这些东西都拖到那人身边。
　　那人闻到食物的味道，竟忍不住流露了一点厌恶的表情，她暗自诧异，但还是将垃圾袋的口子扎住，只取出了两大瓶水，一人一瓶。
　　她向飞机上看了半天，说：“还没有事情的样子，我再上去看看。”
　　他突然抓住她的风衣，低低地问：“都……都死了么？”
　　她别开头：“差不多吧，我再回去看看。”
　　他还是没有放手。
　　她笑道：“不想办法，我们很快也就和他们一样，没什么谁同情谁了。”说完便感觉衣角松了。又笑：“我去找有没有手机，你冷么，还需要衣服么？”
　　他摇摇头：“你自己当心。”
　　她嗯了一声，又爬回去，转而向头等舱爬过去。里面也乱，不过不像经济舱里面那么狼藉，果然有钱人死得都比较有尊严么？
　　每个人都死得很整齐，全被绑在了椅子上，姿势都一样，看上去一片诡异。
　　她收了几个箱子，扔出去，然后开始搜他们身上。
　　在死人身上一个一个口袋摸过去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她一边摸一边想自己现在的行为是不是就叫搜尸。尸体这样恶心的东西，她怎么能够面对的？
　　想到这里抬起头来，面前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头，一侧流血，奇怪的方式。肥肥的脸，地中海，眼睛还没有闭，暗黄的混沌。
　　她浑身一悚，赶紧低下头，但是还是没有找到任何东西，连手表都没有，一连几个人都是如此。
　　她放弃搜索，很诡异的感觉弥漫开来，她都不愿在这里多呆一秒，刚要起身出去，却听到前面还有声音。
　　她不由转过来，前面是驾驶室，机长还活着么?走过去撩开遮布，才发现那钢板的门居然是开着的，驾驶位上坐着两个人，用一种很不自然的方式垂着头，死了么？
　　一转头，竟然就看见地上的人园睁着眼睛看着她，昏暗里亮得吓人。不过这里最亮得还不是他的眼睛，是他手里的枪。
　　她一看到，马上刷的双手举过头顶：“Don’t shoot!”
　　那人似乎翻了一个白眼，挥着手里的枪哑着声音说：“扶我起来。”
　　她很狐疑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枪，没有动。
　　那个人疼得很厉害，经不起磨蹭，竟然胡乱开了一枪：“快过来扶我！”
　　夜空里轰然一声枪响，简直如平地起雷，一瞬间什么东西破碎，左机翼瞬地窜出火苗，直戳夜空。
　　一瞬间，所有的事情接连在她眼前闪过，飞机失事，尸体，血，等待救援，求生，会死，会死……她的瞳孔猛然收缩，向后倒退两步靠在冰冷的操纵室上，见鬼一样盯着地上的人。
　　那人只是将乌黑的枪关对准她的头：“过来扶我起来！”
　　外面开始有一个清凉的嘶叫声：“起火了，快出来！”
　　似乎是附和，不远的地方起了一声极似狼嚎的声音，像给所有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顿时没了声响，只听见火烧得噼噼剥剥的，间歇有些微的爆炸声。
　　她浑身抖着缩起肩膀，突然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吼，尖叫直冲云霄，惨绝人寰，那人吓得险些将手中的枪掉在地上，她一躬身子，掀起帘子夺门而出，后面砰砰几声枪响，只听见一个人在嘶喊：“回来啊，回来带我走！回来！”
　　外面的狼嚎一阵紧一阵，身后的嘶喊越来越绝望，几乎带了哭腔，一颗子弹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她终于哭出来，崩溃一般，一边跑一边号啕大哭，拼命地、拼命地跑着，那个人已经从树下走了过来，夜风吹得他一头的白发飘散，几欲谪仙。
　　她哭得一塌糊涂奔过来，冲着他就吼：“跑啊！快跑啊！！”
　　他已经呆住了，面前的飞机完全陷在了一片火海，窜动的火焰里开始有黑憧憧的影子，是扭曲的狗的形象，能够听到□□撕裂的声音和野兽满足的呻吟。
　　转眼回过神来，她已经跑到身边，拉住他的衣袖就往树林里拽：“走啊！想死么！”
　　不想衣袖被他一把抓住：“里面还有人……”
　　她哭的瞳孔都有些散了，被月亮照得骇人，眼睛里还源源不断的淌出泪水来：“走啊，那是一群狼啊，会死得……”
　　那人不动，只是掐着她的手腕呆站在那里：“可是他还活着的……”
　　她哭着拼命拉他：“走啊，走啊！那个人……就是他劫机的……不要管了我们走啊……”
　　“是他啊，就是因为他我们才会这样……那些人才会死得……都是他啊……”
　　他果然不再挣扎，被她拖向树林里，两人凑着瑟瑟发抖的身体靠在一棵树下，树上有很重的气味，像是松柏一样，树枝垂得很低，两人从枝枝杈杈的树叶间往外看，野兽的身形在火焰中显得尤为巨大，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直戳人心肺，两人浑身一颤，她的眼泪又滚滚地下来。
　　不是伤心，不是后悔，只有害怕。人生第一次，怕死怕得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