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

26、四

　　刈楚回过头来看见卫然的样子，不禁然皱了皱眉头，向她走了过去。卫然见那浑身淌血的将军向自己踱来，手中长戟上不知还挑着什么，血肉模糊，吓得她双眼一散，匆匆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跑开了。
　　怀矣从后面走上来，他并非武官，上场杀伐不在他的职责之内，此时仍是一身青衣素然，在这一片狂然中，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简竹板来，在上面匆匆书道：吓着她了。
　　刈楚见着一笑，全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然后他就着血在竹简上写：不是你说的么，说是可塑之材，不多磨练磨练怎么成？
　　怀矣叹了口气：你这种样子下去，还没能用，就先给弄死了。
　　刈楚向着卫然跑开的方向看了看：放心，你这回算是看准了人了。
　　旁边跑来一司阶，对着怀矣一礼：“小司徒，大司马有要事相商，请将军一道过帐内详谈。”
　　怀矣淡淡看他一眼，说道：“大军方才勇退群寇，正是军心激昂不稳之时，需要得将军在此处安排营寨，扶定军心。大司马便是有再要紧的事情，留于今晚膳后再谈不迟。”说完便向刈楚一请手：“将军这边请。”
　　那司阶还要多话，却被刈楚横眼一扫，惊得往后退了半步，眼睁睁看着将军和小司徒一同走开去。
　　怀矣又在竹简上写道：大司马那里……
　　刈楚：就是今天晚上了。
　　怀矣：还不行，人手还是不够。
　　刈楚叹了一口气。
　　怀矣：将军请再忍耐一下吧。
　　刈楚沉默一会，才又写道：去找她回来。
　　怀矣不再多说，一拱手就退了下去。

　　卫然拖着身子跑，不知道奔出去多远，摇摇晃晃的身子被人一抓，啪得一声就摔倒在地上，只听到一个声音：“卫然？你怎么在这里？”
　　卫然瑟瑟地往后面缩，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都是惊慌失措的样子，霄征往前进了一步：“你不是留在本营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霄征看她浑身都是血，便猜她也是战场上下来的，不晓得怎么样就昏了进去，结果肯定是被吓坏了。他向队里告了假，拿了两套衣服，就拉着卫然跑到河边：“你洗洗吧，这样也不是办法。”
　　卫然楞楞看着自己一身衣服，像是血水里泡过的，吓得抖着手三下两下就剥光了身子，冲到河里，也不管河水冰凉，撩起来就往身上泼，拼命地搓洗。
　　霄征刷得红了脸，赶紧背过身去，等了好半天，卫然总算是上岸来，等她收拾妥当，霄征又赶得去抢了两份饭来，两个人又坐在帐篷外面，都饿得慌了，三口两口就全部吃掉。
　　卫然吃得饱了，才有精神把事情前前后后多说给霄征听。
　　“我大概是骑着鹿蜀的时候睡过去的，不知道为什么一醒过来，就坐在了将军前面。将军部署调兵，然后…然后他就冲了下去……我不知道会要去杀人的……我真的不知道，血……全都是血……那么多人，就全都死了……”
　　卫然眼泪流了一脸，她真的不知道，战争就是这种样子的，全都是死人，没有什么分别，谁也不知道谁算是好人谁是坏人，就是杀人，那些士兵杀到后来，都分不清敌我，一双眼睛都血红，看到谁就用手中的刀招呼过去。
　　“我还以为会死的，真的好怕，全都是血，脸上也是，身上也是。我没有死，但是好多的死人，都是死人……”卫然抱着自己的腿失声痛哭。
　　霄征愣了一愣，像是不能理解，然后低低地说：“不死人的话，就不叫打仗了。”
　　卫然哭得抽噎：“你不怕么！明明晓得会死，为什么你们都不怕！”
　　霄征一愣，看她黑色潮湿的头发静静地铺在背上，迎着星光像匹绸缎段一般，衬得脸都显得娇嫩，心想，她这般的女孩，原也是不会沦落到战场上来的。脱口便问道：“你呢，你为什么要来打仗？舜国并没有强制的兵役，所有在这里的人，都是心甘情愿来卖命的，你是为了什么？”
　　卫然哑然。
　　霄征躺下来看天：“我们村子里饥荒的时候，，什么都吃光了，连树皮都没剩下。父亲实在受不了了，就想用妹妹患别人家里的孩子来吃。”
　　卫然浑身一悚，一双乌黑的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看向霄征，他却只是笑笑：“这种日子，从我出生以前就开始了。易子而食，也不只是我们这里有。可是我受不了，就带着妹妹逃了出来。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到处都是一样，饥荒，还有妖魔，舜国早已经不成样子了。我和妹妹两个人，什么活都肯干，吃不饱就去山上挖野草。那天晚上，她实在饿得慌了，就一个人跑了出去找吃的，可是就没有回来过。我在村子的后面找到她的衣服，上面全是血。那里的男人们为了谋生，早都去了别的地方，我抱着衣服往村子里走，看见一群女人和孩子围着一口大锅在分肉汤。”
　　卫然完全呆了，只觉得一阵胃绞痛，霄征却是淡淡地说下去：“她才十岁，那么小，煮起来也就只有一小锅。那些孩子还要抢着吃，发了疯似地往锅里捞。我那时真想要他们死，真的。可是那个女人跪下来求我，，说我妹妹是被妖魔咬死的。她不停地求我，说她的孩子也都快要饿死了，流了那么多的眼泪。他们也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看到那个样子，我手里的剑怎么还刺得下去。
　　“不是他们的错。小司徒说得对，天灾也好，妖魔也好，都不是我们的错；想要活下去，也不是错。错的是朝廷，民不聊生的时候，还不闻不问夜夜笙歌的朝廷。解不得百姓疾苦，这样无用的朝廷，要来又有何用处！”
　　霄征稍稍平了平情绪，继续说道：“反正在这乱世里面，横竖都是一个死字，与其那样悲惨地死，还不如跟着将军和小司徒出来干一场。我也只是希望终于，舜国可以再也不要有孩子，落得和我妹妹一样的下场。”
　　卫然愣愣地看着他，月光下年轻湿润的面孔，双眼明亮而坚定。刚要开口说话，就看见另一个身影绕过帐篷来，来这并不高大，一双翠绿的眼睛在夜里有些摄人心魂。
　　怀矣看着终于找到的人，松了一口气：“原来在这里。快跟我回去，夏官长大司马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