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

14、二

　　一辆简陋的马车套着鹿蜀，晃晃荡荡地在有些荒异的小路上前进。马车前后都挂着厚厚的毡布，让人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再侧面的地方开了两扇窗，不过现在是关着的。
　　赶马车的是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青蓝色的头发被一块布包在头顶上，即使是现在这样的大冷天里，身上还只穿着单衣，从他裸露的手臂上可以看到黑亮的皮肤和坚硬如铁的肌肉。
　　他专心致志地盯着路上，强壮的身体和一张无害的脸让他看起来像是普通的农民，只是一双青黑色的眼睛，里面神色深深。
　　马车在路上轱辘辘地行驶着，忽然一只信使乌鸟扑楞楞地追了上来，停在驾辕上，一声不响地盯着他。
　　柏侯一愣，伸手将那鸟接过来，从它的腿上取下绑在上面的信件，一展开，那轻佻地好像要飞起来一样的字就出现在面前：
　　“柏侯：
　　我给你挂了个无名仙籍，不管怎么样，现在你可以和你的小姑娘说话了。
　　还有，要是你肯回来，给她一个仙籍也不是什么难事。
　　仲溪”
　　柏侯将那纸条收起来，从行囊里掏出些干粮，揉碎了洒给那只信使乌鸟。
　　看起来，控阳现在对夏官很放纵，也许他真的有要攻打征州的意思。可是现在的国库，应该是拿不出钱筹备军资了。
　　马车骨碌碌地驶进一个小乡城，在客栈的门口停下。
　　一直抱着被褥坐在马车里的卫然听到一阵声响，然后就是后面的毡布被掀起来，突然就是冷风夹着些微的雪花，猛地灌进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柏侯微微笑着的脸，于是稍微向外面挪了下身子，将手伸给他，让他将自己抱下车去。
　　柏侯对着店小二说了什么，小二应了一声，牵着马车就向后去了。他走进店里，小心地将卫然放在椅子上。
　　卫然坐正了，像往常一样对他说：“谢谢。”
　　柏侯咧开嘴一笑：“不客气。”
　　卫然手里的茶杯啪得一声掉在地上，睁圆了一双眼睛看着他。
　　柏侯拉开凳子坐下来：“看起来仲溪给我入了仙籍，现在能听懂你的话了。”
　　卫然有些不相信的样子：“你现在就是仙人了？”
　　“仙人也是分等级的，最上面的是王，最低等的也就是服侍伺候王的人，没有什么特别。虽然能够不老不死，但是和真正黄海里的神仙比起来，还是差得太多了。”
　　卫然有些愣愣的：“不老不死？”
　　“升了仙的话，大家都是这样了。你肚子饿了么？我们叫东西吃吧。”
　　卫然点点头，却更加将自己的身体缩起来。这里，真的不是原来那个世界。
　　如果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词，那么那些奇怪的动物，这么多陌生的城市，还有不同的语言，是不能解释的吧？
　　吃过饭，柏侯将她抱上楼去。她腿上打了夹板，由于情况很严重，大夫曾经关照过，如果能静养的话，就尽量不要动。
　　卫然看看堆在一边的行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是放我下来，也该自己试着走走了。”
　　柏侯咧嘴一笑，黑黑的脸上有得意的神情，他将卫然一只手抱起来，几乎要举到肩膀那里，另一只手将行李全部提起来，就这样往楼上走了。
　　“虽然帮不上你什么忙，不过力气我可有的是。”
　　卫然愕然地从他的肩头往下看，觉得他大概两米的身材健壮地有些不可思议，整个人看上去就象山一样，巍然不动。
　　“柏侯你原来…是做什么的？”
　　柏侯咚咚咚地往上走，整个楼梯都在发抖：“原来？原来给朝廷做事情，也是卖体力的。”
　　“那……你多大了？”
　　柏侯一愣，呵呵笑道：“不要问仙人的年龄，很难回答的。”
　　卫然不解：“你原来也是仙人？”
　　“是啊，给朝廷卖命的。后来王死了，我就不干了。”
　　柏侯还以为她会继续问下去，问自己原来的职位，没想到她一缩，还是睁着一双混黑的眼睛，只是不说话了。
　　第二天结账的时候，小二拿着柏侯给的赏钱，凑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柏侯的神情稍稍一秉。
　　他上车的时候，卫然裹着被褥，微微掀开前面的毡布问道：“出什么事了么？”
　　“没什么，那个小二说前面一带出现了山贼，让我注意一些。”
　　卫然突然就想起了那帮村民围殴她的情形，面色白了下。
　　柏侯转过来拍拍她的手：“没关系的，有我在。”
　　卫然浑身一颤，又缩了起来。想自己要是没有碰到他，早就死了好多次了，现在对他来说，自己完全就是个拖累，他完全可以放自己不顾的。她吞吞吐吐地，半天才憋出来三个字：“对不起……”
　　柏侯一愣，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头：“傻丫头，乱想什么。”
　　卫然死死地揪住棉被：“真的很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害得你连家都不能回去了，现在还要拖上我……”
　　柏侯不想她竟会说这种话，惊讶之余揉了揉她的头发，闷声轻轻地说：“黄海那里，并不是我的家。”
　　“嗯？”卫然抬起头来看着他。
　　“黄海那里，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舍弃自己原来的户籍，投奔到那里去。黄海不是国家，是神和妖魔的地方。还记得你遇到的那些东西么？”
　　卫然想起那些野狗，还有奇形怪状的野兽，不禁往里缩了下，点了点头。
　　柏侯笑笑：“不用害怕了，那些是妖魔，雁国有王在王座上，就不会有妖魔出没了。黄海那里，就是妖魔的地盘，住在里面的人，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叫做黄朱之民。”
　　“你也是？”
　　“我不是。”柏侯的眼睛向前看去，“我是舜国人，不管过多少年，这都不会变。所以黄海那里，并不是我的家。”
　　冷风灌进来，卫然裹紧了被褥：“现在要回去了么？”
　　“舜现在…一定很荒芜了。”
　　“战乱么？”
　　柏侯抖了抖手里的缰绳：“不止。没有王在王座上，就会有天灾和妖魔。农民耕种得不到收成，还要担心战乱和妖魔的袭击，国家这种样子，怎么可能不荒芜。”
　　“妖魔？不是说只有黄海才有妖魔的么？”
　　“如果一个国家没有王，或者王做错了事情的话，天帝为了表示惩戒，就会让国土上出现妖魔。”
　　“那样子的话，换一个王不就好了么？”
　　柏侯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半晌才闷闷地说：“哪里有那么容易。王是天帝选出来的，所以只有天帝能够废除。当一个王的天命到尽头的时候，就会死去，然后天帝会选出下一个王。”
　　“天帝选王？王位不是世袭的么？”
　　柏侯吃了一惊：“怎么会？王是只有麒麟才能选出来的，连同姓的话都不可以相继为王，怎么可能世袭？”
　　卫然也吃惊地抬起头来：“麒麟选王？”
　　柏侯看着她笑起来：“这边和你原来的世界很不一样吧？我们的王，没有任何标准，只要被麒麟选中了，就可以登上御座，这就是所谓的天命了。”
　　卫然惊得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不管什么人，只要被麒麟选上了，就可以做王？”
　　“因为麒麟是天帝的神兽，天帝选王，然后把他的意思传达给麒麟，所以不管麒麟选择了谁，其实都是天帝的意思。”
　　卫然默了半晌，才说道：“听上去真的很不负责任。”
　　柏侯哈哈大笑起来：“也许真的是呢。但是天帝选择的时候，大概也有他的理由吧。”
　　“那官吏呢？也是麒麟选出来的？”
　　“怎么会，官吏的话，就都是选拔起来的，和你那个世界因该差不多了。”
　　卫然抱着自己的腿，喃喃道：“真的是很不一样。”
　　“一般过来的人都很难适应，不管是山客还是海客。”
　　卫然听说过，自己这种人就叫做山客：“什么是海客？”
　　“噢，你是从昆仑过来的，掉到黄海里，所以叫山客。还有就是蓬莱从虚海过来的，就是海客了。”
　　“蓬莱？”卫然一惊，这边会有这种地方么？
　　“嗯，听说还有一个名字叫倭。一般山客比海客还要罕见，大概很少有人能够活着从黄海里出来。”
　　倭？是日本的名字？那昆仑就是指中国了？
　　“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么？他们…都没能回去？”
　　“通过蚀过来的人，要想再通过蚀回去，大概是不可能的。”
　　“怎么会这样……”
　　柏侯转过身来揉揉她的头发：“放心吧，等廉麒回了舜国，我带你去见他，他应该有办法的。”
　　“廉麒？”
　　“嗯，廉麒就是涟国的麒麟，因为是公的，所以叫廉麒。”
　　“麒麟？那么不是神兽么…怎么可能……”
　　柏侯笑起来：“不是说过我在朝廷里做过事情的么，关系自然还是有一点的，还是说你不想回去？”
　　卫然呆呆得看着他的脸，突然鼻子一酸，低下头说：“想回去…我想回家去……”
　　“傻丫头。”柏侯笑着抹抹她的头，一甩缰绳，“那就打起精神，难得来常世一次，就当是旅行，好好地玩玩。”
　　卫然哽咽地唔了一声，拉起袖子去擦眼睛。可以回家，可以回家啊。抬起头看着柏侯的背影，心想能碰上这样的好人，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福分。
　　人家经常说祸福相依，这是不是算自己莫名其妙掉到这里来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