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盗风月》弄清风

7、青白双鬼

　　“所以？”公子无寒轻轻啜了口酒，润湿了唇瓣。

　　“所以？我不相信你没有同样的感觉，别跟我绕圈子了，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一套。”

　　“我以为你在上京那个虚伪的地方呆久了，便也会喜欢上这种虚伪的说话方式。”无寒一耸肩，脸上的笑容如初。那副表情，从始至终滴水不漏，一如他的玩笑话一般，亘古不变。

　　“无聊。”

　　“既然这样，我承认，我确实也有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但是很模糊，不能断定。”

　　“那你现在可以断定了。”商子卿啜了口酒，继续说道：“我们两个同时被盯上，此事绝对不简单。直觉告诉我，这跟当初那件事有关。”

　　“既然那么肯定，看出是谁了没有？”公子无寒继续自斟自饮，嘴上问着，但脸上的表情、说话的语气却显得好像根本不关心一样，让人猜不透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我要是有眉目，还来找你干什么？”商子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继续往嘴里抛着花生米，“不过，虽然不知道暗中那人是谁，但我给他取了个代号——‘蜘蛛’。这蜘蛛隐在暗处，通过窥探我们来调查当年那件事。那件事的参与者共有六人，你，我，小白，那对盗墓兄弟，还有……他。”说到这个他时，商子卿明显有一个停顿，最后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而是用一个‘他’来代替。而公子无寒听到这个‘他’时，脸上的表情也明显有了一个短暂的变化，很显然，这个‘他’，在他们眼里是个类似于禁忌的存在。

　　顿了顿，商子卿继续说，“只是，蜘蛛调查那件事做什么？我没办法猜到那个意图，也不想坐以待毙。所以我主动离开上京，出来寻找答案。”

　　“可是那件事情除了对我们来说有特别的意义，跟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再明显不过的事情，蜘蛛还查什么？”公子无寒反问。

　　“所以说，很蹊跷啊……”商子卿一边喝酒一般说着，声音圧低，语调拉长，微眯的丹凤眼里露着精光，这是孔方王想不通问题或对什么严重感兴趣时才会流露出的表现。

　　“放心吧，蜘蛛若真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肯定会主动来找的，不需要担心。”公子无寒笑着给商子卿斟酒，用一根黑绸带松散系着的发丝垂落在肩上，烛光与月光的交相映衬下，那双黑亮的眸子配着他微扬的微笑，更显魔魅。

　　多年不见，这人还是那副骚包样，不对，是比以前更骚包了，商子卿一边感叹着这年头好皮相怎么到处泛滥了，一边反驳道：“谁说我担心了，只是觉着这事儿说不出的诡异罢了。”

　　“我说你这女人怎么有那么多花不完的精力呢，这十年里，就没见你消停过，现在又为了个蜘蛛满世界跑。”

　　“不是我精力过剩，”商子卿难得地拿过酒壶亲手给无寒斟了杯酒，然后很认真地递给他，很认真地说了一句，“是你老了。”

　　天启五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即使是远离朝堂江湖的极梦岛，也不例外。孔方王被掳的风波还没有席卷道这里，极梦岛上却先出了一对惊掉一地眼球的奇葩。

　　一只青鬼，一只白鬼，一个赢得彻底，一个输得彻底。青白双鬼，倒有点儿黑白无常的意味。不过连输百场怎么看怎么比连胜百场还要困难。

　　极梦岛是个不夜城，晚上比白天更热闹。来到了这里，风月的作息终于变得正常，商子卿却是完全颠倒了过来。所以，现在精神抖擞的变成了风月，而睡眼朦胧的则变成了商子卿。

　　不过，来到了这里之后，风月和商子卿各做各的事情，倒不是经常一起出没，否则商子卿输了的钱得全流到风月那里去。

　　某日凌晨，商子卿又一次从公子无寒那里回来，极有良心的要了一瓶好酒带回来想要赏赐给风月大爷。可是左找找右找找不见人影，最后商子卿突发奇想，是贼都喜欢上房顶，没想到真给她找着了。

　　商子卿虽然不是风月同行，但上房揭瓦的本事还是很一流的，三下五除二便上了屋顶，蹑手蹑脚地走到风月身后拍了拍他肩膀。

　　“瞧你如此忧郁地望着天，看上哪个姑娘了？”

　　商子卿的出场并没有吓到风月，他老神在在地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看着旁边坐下的商子卿叹道：“看上酒姑娘了。”

　　赌博、喝酒、做夜盗，这个人的人生怎么跟来大人如此相似呢？你好歹是个人啊，兄弟……商子卿伸手把带来的酒递过去，“哝，悬月阁的好酒，我对你不错吧。”

　　闻言，风月摇头叹气，一边接过酒壶，一边却伸手指了指身前那一堆，其意自明。

　　“你大爷的，还以为你怎么那么安分，敢情早去逛过了！”商子卿难得爆了粗口，风月这大爷不声不响就光顾了无寒的酒窖，也不知道他知道了之后那张俊脸会不会变色。

　　风月耸耸肩，往后仰躺在琉璃瓦片上，一手搭在额头上，一手拿着酒壶放在身侧，指间敲打着瓶身，那双星眸看着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的天空，辽远而又空明。

　　商子卿听着那指间流淌出来的沧桑旋律，忽而感到有一丝熟悉来，但想来想去却没什么头绪，只觉这个夜盗风月，一如传闻中的那样说不出的神秘莫测。

　　“我问你啊，风月是你的真名吗？”

　　“这是我第一个名字，如果要算的话……应该算是真名吧。”风月望着天，似乎在努力回想着，给出的答案也是模棱两可。

　　“我说……你难道还有很多个名字不成？”这个人身上，果然秘密很多，商子卿顿时来了兴趣。虽然窥探别人隐私是不道德的，但八卦劲一上来，男女老少通吃。

　　“不多，也就两个。”

　　“那你以前不当风月的时候，在做什么？”

　　闻言，风月没有立即答话，指间敲打的旋律停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啜着酒，酒香里似有淡淡的愁绪飘散开来。商子卿难得在风月这个人身上体会到这种掩藏的诗人式忧伤，正想着自己是不是挑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时，风月却很煞风景地打了个酒嗝，转过头来问了一句：“还有酒吗？”

　　商子卿气结，“没了！”

　　闻言，风月哦了一声，便转过头去不在意地揉了揉眉心，微眯着眼抗拒着天边霞光的进驻，困意和醉意一齐涌进脑海，呼吸渐渐缓慢而均匀。

　　这家伙，又要睡觉了。商子卿第一个反应便是趁他还没睡死之前，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睡在这里你折腾谁啊？”

　　连续两个问题连珠炮一般地轰响在风月的耳畔，风月勉力睁睁眼，“秘密，不告诉你。我要睡觉。”

　　“起来，下边去睡。”商子卿顾不得再追问那个让她非常在意的问题，站起身来想把风月拖下去，睡在这里准得感冒。可是……这么高的屋顶，她一个人下去是没关系，怎么把风月这大老爷们拖下去呢？

　　“你还是睡死在这里拉倒。”商子卿拍拍手放弃了原先的想法，一咕噜原路返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但没隔多久就又开门出来，跑进风月房里扛了一席被子，而后在来往侍者惊异的目光中，豪迈地扛着被子上了屋顶，往风月身上一丢。

　　风月整个人被埋在了被子里，动弹也没动弹一下，更甭说醒过来说声谢谢了。商子卿叉着腰站着看了他一会，有个酒坛子咕噜噜滚到她脚边，脚一动，咕噜噜又滚了回去。商子卿顿时觉得自己这一番行为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热脸贴了冷屁股，吃饱了撑的。

　　罢了罢了，就让这个有史以来第一个在极梦岛屋顶上睡觉的狠人，被他的被子闷死算了。

　　商子卿回去了，被埋在被子里的风月却动了动，调整了个姿势，伸出手来拉了拉被子，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确保越来越亮的天光不会照在眼睛上，便又沉沉睡去。

　　悬月阁里，公子无寒站在窗前俯瞰着整个极梦岛的景色，身边站着那个粉嘟嘟的小侍者，好奇地睁着大眼睛，歪着头看着与平日有些不同的公子。

　　与故友的再会，本该是见很开心的事情，至少在小侍者的小脑袋瓜子里，这是跟吃到糖葫芦一样开心的事情。而事实上这几天公子无寒表现得也很开心，脸上时常流露的笑意也比以往要真诚很多。

　　只是……‘故友’里毕竟还带有一个‘故’字。往事的泛滥，也让这位公子，偶尔流露出感伤与孤独来。小侍者不懂这些，所以很好奇，也单纯地感到担心。

　　他踮起脚尖顺着公子无寒的视线望过去，远方的琉璃屋顶上，似乎躺着个人。整个人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显得极没有安全感。小侍者正想问这是谁，却听见公子无寒喃喃地说了一句：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多年……”

　　公子无寒的目光望着远方，透过海雾，远方似乎有那遥远的过去，以及不再存在的逝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