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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风花雪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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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破,月升。
同一轮明月照着不同的人,相隔千里的人在讲着同样的故事。也许月亮是这世界里唯一能忽视空间的距离,而共享哀思的物体。广陵府的小小客栈,碧落府的幽深院落,仿佛在这一刻,共同处在同一个空间,同一个画面。
正如多年前一样,有着明媚笑容的少年跟对月饮酒的同伴,在这一个小小的世界里分享着一切喜怒。
饮酒的同伴仍在饮酒,举着酒杯悠悠地仿佛自言自语,“你知道那是个乱世,苛税,暴政,起义从未中断,人命轻贱如草。城郊的破庙不是什么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孤儿也需要生存,而不管是偷鸡摸狗还是杀人放火,我和雪花总是最好的搭档。那是个乱世啊……就算是才几岁的小萝卜头,也会有锋利的獠牙。”
“敬我的朋友。”笑容明媚的少年也对着远方遥遥举杯,一饮而尽,向着身后沉默而立的女子讲述着什么,“我们啊,从小一起长大,是最好的搭档……你是不是很奇怪我这样的人也有生死相交的朋友?实在是世事逼人啊……那个家伙,聪明得可以,也傻得可以。你知道吗?他八岁的时候就杀过人,然后我埋的尸体……”
沙哑的嗓音还在继续诉说,不管有没有听众,今夜就是回忆之夜。只有平江雪自己才知道,他那位行走于江湖的朋友,将会再次带给这个天下……何等的震动。
是悲?还是喜呢?又或者,是悲是喜根本毫无意义呢?
一个大大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就像是一个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满足的无忧少年,他对着明月高举双手,“来唱首曲子吧!”
这句话却是对他自己说的。他站起身来,白色的袍子里裹着的纤弱身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他披散着长发,赤着脚,踩在圆润的鹅卵石上,十指上戴着的十只白银戒指在月光的照耀下氤氲着光华。
他快意地抱起一把三弦,闭上眼,垂下的发丝拂过指尖,指尖与琴弦接触,奏响了今夜第一个乐章。
他抱着三弦在月光下行走,在月光与阴影中随意的徜徉,美妙的乐曲从指尖流淌,如板行歌。沙哑嗓音从他的嘴中倾泻而出,唱的正是坊间流行的《碧落三弄》,是对五先生的歌颂,也是悼词。
“……奈何黄泉碧落两茫茫,生死不知泪双行。长刀歌笑出云天,宝马倥偬踏峥嵘。纵是一生绯梦醉笑间,骁战看金戈,低语凭栏望:问英雄,今何在?”
与清秀容貌极不相称的沙哑嗓音,仿佛花发白髫的老者,令这首《碧落三弄》少了几分快意悲壮,多了几分醒世苍凉。
远方的风月摊摊手,表示故事讲完了,拿起酒杯来想喝酒,却发觉杯中空空如也,对面那个负责倒酒的听众,此刻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房内没有点灯,全靠窗外的月光照亮。往日爱折腾的商子卿忽而沉寂下来,就这样静坐,浑身上下便仿佛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如美酒月光一般让人无法抗拒。
风月怔怔地看着这样的商子卿,伸出去拿酒壶的手被晾在了半空中,半响,才回过神来,在自己的轻笑声中收回视线,拿过被商子卿兀自抓在手里的酒壶。
酒壶被拿走,商子卿也回过神来,刚刚那微醺的气氛便瞬间被打破,看得风月直默默摇头。商子卿却以为他在对自己的发呆表示摇头,便说道:“我刚刚听你那么说,也想起一件事来。”
“你不会告诉我又是关于那位五先生的事情吧。”风月喝一口酒,随口回道。
“哈哈,猜对了。我的过去明朗十足,没什么秘密,所以实在没什么可讲。但是五先生,在他写给我的那封信上面,为数不多的几句句子里有一句话是这样写的:我不是英雄,我的过去一如这乱世里的绝大多数人一样,不堪回首。”商子卿摸着下巴,细细回想起那几行铁画银钩的字,继续说道:“下面一句是:如果你还确定你喜欢的是这样的五先生,你可以去西洲的红袖坊找柏良,他会告诉你有关于我的一切。”
“你没去找,对不对?”
“对,我没去,还没有来得及去,五先生的死讯就先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不愿意为了过去停滞不前,人都死了,追究过去还有什么用,所以我便再没有去找过那个柏良。”
“可是你现在想了?”
“过去……真的是个奇妙的东西不是吗?”商子卿笑得眉眼弯弯的,眼眸里喜悲参半,“五先生跟你一样,是个孤儿,十五岁被临川陆翁收养作为五弟子,十八岁在陆翁的支持下与四位师兄一起投入起义军,逐渐成为新一代的领袖,多年征战,最终推翻旧王朝,建立新政。可是这样传奇的人物,十五岁之前的事情却是完全的一片空白。”
商子卿看着漫不经心指着下巴,把玩酒杯的风月,认真且珍重地说道:“五年过去了,我想知道,如他信中所说的,真正的五先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反正啊,你到时候别拉上我就行了。”风月满斟一杯酒放到商子卿面前,“你是不是该说说关于你的秘密了?”
“哼,”商子卿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对于风月这置身其外的态度她早见怪不怪了,要是他那天真的插手管了,才是怪事,“我的事可没你那么简单,我这次借着你的名义离开上京,欲避开众人耳目,而后又随你上极梦岛,拜访公子无寒,想必你也猜到其中有猫腻了。”
“这事儿牵扯到无寒,想必跟你们以前那件盗墓的事有关吧。”
“对,我跟无寒都觉得,有人在暗中窥探我们,并以此调查当初盗墓的那件事情,我把那个人称为蜘蛛。”说到蜘蛛,商子卿顿了顿,继续说道:“在极梦岛的时候,无寒把从古墓中带出来的玉佩当做诱饵放在了藏宝阁里,果然,它被人取走了。”
“你怀疑陈实?”
“不,陈实绝对不可能是蜘蛛,我觉得蜘蛛肯定是在背后操纵。”商子卿一边说着,一边摸着下巴思考,“从刚刚无寒送来的消息上来看,陈实手里的玉佩竟然离开极梦岛之前就已经被人拿走了。而最奇怪的是,在极梦岛丢了极梦岛送的东西,如果他说出来,无寒肯定会替他主持公道,可是他没有,反而选择了沉默。所以……他肯定知道是谁拿走了玉佩!”
玉佩不玉佩的,风月倒不是很在意,令他感到好奇的还是那个所谓的蜘蛛会盯上商子卿他们的原因,“我说,你们五个人当初到底在古墓里干了什么?不就是盗个墓,墓主人的后代早死得没影儿了,怎么还有人会时隔十年之找上你们?”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们当初能进去也纯属偶然,几个初出江湖的愣头青,什么经验也没有,无意中逮着一对盗墓兄弟去盗墓,想着要捞一笔结果就死活跟着去了,我拿到了一堆金玉,无寒拿到了开启极梦岛的钥匙,小白得到了一本医书,天启四大奇人里其中三个的传奇之路,这不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吗?”
“可是普通人觉得没有蹊跷,实则蹊跷很多啊……”对于三奇人盗墓的故事,风月自然耳熟能详,但他看着商子卿,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微笑,却是相信,看似平凡的表面下必定掩埋着所谓的秘密。“比如说,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们几个人都不愿意提起那件事,为什么就是没有人知道那座古墓在哪里,为什么那对盗墓兄弟会从此绝迹于江湖?蜘蛛会盯上你们,要么就是当初在古墓里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你们带出了什么不该带走的东西。”
“特别的事情……不该带走的东西……”商子卿低喃着,摸了摸鼻子,却是不愿接着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不管如何,蜘蛛肯定是当年的知情者,或与知情者有关的人,事关那件事,我一定会把它调查个水落石出。”
闻言,风月瞥见商子卿眸底那一闪而过的悲伤色彩,又看了看窗外那一轮皎洁的清冷弦月,终是放下酒杯伸了个懒腰,撂下一句话倒回床上睡觉去了。
“那就祝你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