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盗风月》弄清风

19、它有一双黑色的眼睛

　　东南方，是皇城上京。

　　如同巨大的上古巨兽一般蜷伏在这片古老大地之上，一如项上之头般重要的存在，这里是上京。无论多少个朝代在这里花开花谢，这里是永远是皇城。无论光明与黑暗，或者仁义与罪恶，这里都是繁华而热闹的，永不退色的都城，这里是上京。

　　无论是虫子、是人还是远古的巨兽，都有一双黑色的眼睛。那双眼睛洞观世间一切的罪恶与美好，黑色的瞳孔漆黑如墨，里面倒映着光明？还是它本身便是黑暗的一部分？

　　这双眼睛，面朝黑暗，背向阳光。

　　碧落府的大门从来都是坐南朝北，也许是开创者有意为之，刻意谢绝了阳光的眷顾，而明目张胆地包容了阴冷。

　　这里是皇城的眼睛——碧落府。

　　碧落府的门口有两只石狮子，獠牙显得格外狰狞。右边一只嘴里含着一柄短剑，多年而不生锈，那是碧落府创立者的佩剑，折断于战场，最后饮的是主人手上滴落的鲜血。左边一只嘴里含的是一只扁圆形铜质酒壶，装过世间各式各样的酒，从低劣的到绝世的，泼洒过每一片烈火燎原的土地。

　　那个男人，一手持剑，一手拿酒，狂放醉笑，在战场上驰骋的身影，恍如昨日，又似乎已经泛旧。

　　没有哪个窃贼敢拿走这两件东西，因为他将面对的是整个王朝的怒火。事实证明，当初为了这世间千千万万的百姓而拿起佩剑，走上起义之路的临川五位先生，最受欢迎的不是稳重温和的大先生，不是黄袍加身的二先生，不是满腹经纶的三先生，也不是最先牺牲的四先生，而是那位露面最少，却一手创立了碧落府，强悍、肆意，且神秘莫测的——五先生！

　　而现在——在五先生已经不在的碧落府，又是谁接过了权柄呢？

　　上京的人们时常有这样的疑问，因为鲜少有人能看到那位传说中的碧落府大人，而有幸能见到他的那些人，却总是不太愿意提起他。他就这么生活在上京这座繁华的都城里，却藏身于碧落府黑色的大门后。久而久之，没有人再记得王朝初建，大军第一次进城时陪在皇上身边的那副秀气脸庞，人们记得的，只剩下那一个浮于表面的名字——平江雪。

　　而今天，那个黑色的传说终于迎来了重现世间的契机。

　　一顶黑色的软轿抬进碧落府，在那轻微的摇晃间，就像进出自家庭院一样随意。黑色软轿所到之处，人皆拜服。一只苍鹰飞进了上京，飞进了碧落府，在黑色的上空盘旋着，发出咕咕的声音。

　　众人低着头，眼角的余光里，看见一只白皙的纤瘦手掌从那黑色的软轿中伸出，苍鹰随即落下，顺从地站立在白皙的手腕上。

　　整个过程中，黑色的软轿一直在往前走，没有丝毫停留。从黑色的软轿里伸出来的另外一只手取下了苍鹰脚上的金属小管，拿出了里面跨越万里传达的信息。

　　而后苍鹰振翅南飞，黑色的软轿进入了碧落府那重最深的院落。

　　而在千里之外的广陵，互相把对方弄得够呛的商子卿和风月正决定把酒言和。但一等好的下酒菜不是花生米也不是猪耳朵，而是一个在心里窖藏的故事。商子卿无疑是个好奇心极重的人，于是得寸进尺地想要让风月将他的故事给她听。

　　“呵呵，好奇心太重可是会杀人的。”风月揉着自己发胀的太阳穴，双脚翘起搭在桌子边，懒散的姿态懒散的语气一如平常，但那声音却似是低沉了许多，也魅惑了许多，“探索别人的过去，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所以我可是活得很辛苦的，得时刻小心着才能现在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商子卿豁达爽朗地一笑，“不过你难道不认为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吗？给朋友讲个故事，总不是什么坏事。作为交换，我也可以拿我的秘密给你。”

　　“这听起来不符合奸商的本质嘛。”

　　“因为我不是普通的奸商，我是孔方王，我有眼光，也有远见。”

　　商子卿一边说着，一边摆弄着从一字斋带回来的字画。先前泼在字画上的茶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浮现出的黑色的小字宛如天成的镶嵌在字画里，排版勾勒恰到好处，既不破坏整体的美感，也不让人觉得太满，恰好符合那位贵公子无聊的审美。商子卿腹诽一句，而后抖手将字画收起，脸上挂着生意人惯用的慈善笑容，看着大爷样的风月问道：“怎么样，考虑得如何？什么故事我都喜欢听哦。”

　　“嗯……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你的事，但是你一定要听故事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给你讲一个。”风月收回翘着的脚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道：“不过讲故事要有讲故事的氛围，我们来赏月，怎么样？”

　　“当然可以。”身为商人，自然要满足顾客的所有需求。

　　酒菜很快就被小二送来，此刻已是繁星满天，皎月当空，不过外面都是巡查的官兵，所以失去了风月最喜欢的屋顶这一绝佳饮酒地点，两人只得在屋里对着窗外的一轮明月邀酒。

　　风月举杯，商子卿执壶倒酒，无言的沉默中微妙的默契流淌。这种默契不像是刻意地营造，反而像是酝酿了很久，很久，就像是地里埋了十八年的泥封的女儿红。可是这两人明显不自知，讲故事的人与听故事的人，杯中倒映着同一轮皎洁的银月，眼眸里却流淌着各自的不为人知的心思。

　　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香醇的酒味徘徊在口腔里，氤氲在胸中，散发在微凉的空气中。杯酒入肚，方能在那酒气的渲染下，追寻那些掩埋在时光里的往事。

　　“这个故事说来话短，我有一个与我相识时间最长的朋友，他的名字叫做雪花。城郊破庙里的孤儿没有名字，但他却有怪异的取名癖，给自己取了一个，顺便也给我安了一个，合起来就是风花雪月，很恶俗，也很无聊。”

　　客栈外有一队巡查的官兵走过，纷乱的脚步声传入耳中，在酒意的作用下，却似踩着奇异的节点，就像晚宴上乐礼的鼓点，咚、咚咚、咚咚、咚……在那鼓点背景下，故事还在继续，风月那低沉的略带沙哑磁性的嗓音谱写着沧桑渗透的乐章，以月光下酒，一杯酒，换一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