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倾城》安薇塔

7、姐姐的往事

　　漫漫桃林中。
　　紫衫男子侧颜微笑，斟下一杯酒：“我好歹也算是为你做了一回登徒子了，敢问王爷可有奖赏？”微风起，身后桃花簌簌落下，蓝衣男子笑若春水，神情微妙，却凝神不语，只定定地望向他。
　　而此时，与此处的一派静谧相反的，便是御花园里的光景了。
　　话说顾秦桑带倒了大花脸，也因此惹下了祸事。这卫长安虽一心爱恋顾清怀，却贵为一国之主，后宫里也难免有因要平衡朝中关系顺带堵住悠悠之口而产生的妃嫔，不幸的是，这大花脸也确乃其中之一。大花脸闺名萧铃，是礼部尚书萧翼的独生女儿，萧翼中年得女，对她十分宠爱。萧小姐也不负父望，传闻中的她是一个知书达理，温婉贤惠的大家闺秀，两年前送入宫廷即获荣宠，现位封惠嫔。顾秦桑听旁人道了她的来历后不禁目瞪口呆，她瞪圆了眼睛，想从眼前这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俗不可耐的女人身上找出点美丽贤淑的影子，最终宣告无果。惠嫔在御花园中大吵大闹，硬拉着秦桑要将她就地正法，要不是宫女拦着，秦桑只怕自己此刻已经身首异处。

　　身旁两个小宫女在不远处嘀咕，顾秦桑竖起耳朵，大约明白她们是在议论自己特殊的身份。她微微有些沮丧，不过是偷跑出来玩耍，却不料为姐姐招惹了麻烦，自己今日惹下了这惠嫔娘娘，又这生彪悍，他日姐姐进宫，虽为皇后，天性秉直纯良，难免会因今日之事招人闲话。顾秦桑已被滞留在惠嫔宫院中小半日，还需待得惠嫔身子确认安康后才能离开，正兀自悔的肠子都青了，忽然一片落红悄然飘下，晃晃悠悠地坠地，顾秦桑方才又想起桃林中男子低首抚琴，倾城一笑，真是美煞人也。想到这里，顾秦桑才突然有了心思决定暂时把这恼人的惠嫔抛在脑后，举目打量起她的宫苑来。不想惠嫔为人夸张俗艳，宫苑却赐得清新雅致，自己正坐在一株桃树下的石凳上，身后是一个小小的池塘，里面悠哉地嬉戏着几条色泽美丽的肥鲤，浮着几片集聚的绿萍。其他地方也种着好些清雅的植物，生生地为这浓艳的春天添上了清爽的意味。顾秦桑正懒懒地坐在石凳上辨别不远处盛开的花卉的种类，却见一个低眉敛目的小宫女并着一个年轻的太医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小宫女送那太医径直出了门，转而向她福了福身，音量极小地说道：“顾家小姐，我家主子已经睡下了，想必已无大碍，小姐在此等待极为辛苦，主子说方才之事希望顾小姐不要放在心上，这是主子自己晒制的桃花瓣，以谢让小姐久等之罪，还望笑纳。”顾秦桑定定望着眼前的小丫头，竟有些呆了，是想过惠嫔的百般刁难，却不曾想她会如此温和知理，与方才所见判若两人，顾秦桑心下觉得惠嫔此人很是古怪，但面上依旧笑着应下了惠嫔的礼物，说道：“秦桑还只当自己惹了祸事，不想娘娘如此同情达理，那我便收下这礼物，先行告辞了。”“小姐慢走。”小宫女低首福身微笑着说。
　　顾秦桑出了宫苑后，一路加快步伐，生怕再被人撞见，只盼速速回了家。
　　回家后秦桑院外依旧无人，爹爹似乎也还未发现自己外出，顾秦桑一颗心总算落回了原地。
　　日子又像天边的浮云一样慢悠悠地飘过了月余，种种规矩一一完成，终于也到了姐姐大婚的日子。
　　顾秦桑被娘亲逼迫着自己换下最爱的白衣,换上她专为婚礼准备的粉红衣裳。粉纱轻盈，顾秦桑却别扭得连走路都不顺，但最后还是穿着别扭的粉裙高高兴兴地去看正在梳妆的姐姐。
　　这是姐姐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吧,自此以后，便贵为皇后，生为皇家人，死为皇家鬼。顾秦桑便走边想，越想越郑重，好不容易到了姐姐卧房门口，却被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环拦住，只道是为了顾全娘娘，不宜让她此刻伤心落泪什么的，说了好半天之后，又慢悠悠地解释道等会梳妆完毕后家人自可入内相见。顾秦桑在心中腹诽了一阵后，只得无奈离去。
　　顾秦桑从姐姐处离开后便独自一人来到了后花园，这是这月余新养成的怪癖，每日总要到此处来逛逛，可惜，偌大的花园竟没有种植一棵桃树，想来未尝不是一种遗憾。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在耳畔响起，几片桃花瓣悠然落地，顾秦桑慌忙抬头，只见高高的围墙上正坐着个青衫男子朝着自己眯眼微笑。青衫落拓，男子却眉目如画，清雅俊秀，好似修修青竹，自有一番傲立的坚韧风骨。“你可是，在寻这个？”男子望向秦桑，摊开掌心，几瓣粉嫩的桃花静静地停留在那里，不言不语。秦桑默然片刻，却没有对这个不速之客显出任何的诧异神情，只淡淡道：“师兄，你还是只知道胡闹。”“怎是胡闹？小秦桑半年未见可是越发冷淡了。”男子从围墙上翻身而下，直直地落在秦桑身侧，微笑着斜眼看她。“不过，这次回来可是有要紧之事，师傅听闻清怀大婚，特命我前来表示祝贺，顺带看看你可有长进。”男子神态认真地盯着顾秦桑说。“有正事也不走大门？师兄你总是这样，小心把你当贼抓起来。”秦桑讥讽道。“嗳，我是无妨，只是你将这物件交给你姐姐罢，告诉她前缘已了，只盼来路幸福吧。”青衫男子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锦袋，上面绣着一枝大气淡雅的玉兰。

　　“我最爱之花莫过于玉兰，今日便将秦桑摘予我的这朵绣上锦袋，携于身边，必定珍之重之。”
　　“姐姐可会将它送人？”夏末的微风还夹带着丝丝炎意，拂过少女的刘海，吹过湖上雅亭，惹得轻纱帷幔四起，少女声音轻柔，宠溺地看向自己年幼的妹妹，说道：“不会，不过，或许遇见心仪之人，那就说不一定了。”“哎？”稚子无解，只是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姐姐，那，到底是会送还是不送啊？

　　“秦桑，这一年随师傅修行如何？”闺房中，小榻上，姐妹软语相谈，明烛滴泪。“还行吧，就是混蛋师兄老是捉弄我。”小妹不满地嘟囔。“噢？是吗，原先他与师傅每年夏天都来这里教授我武艺强健身体时却是极好的。”姐姐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哈哈，那是因为姐姐是大美人，师兄再坏也知道怜香惜玉嘛。”说着说着小妹却发现姐姐涨红了脸，转而问到：“姐姐可是发热吗，怎么脸红成了这样？”少女却低垂了头笑着不再回答。

　　她最爱的玉兰花簪三年前就不见了，原来竟是送给了他。
　　她总爱有意无意问起他的事，自己却从未注意。
　　她说她不爱卫都男子孱弱肤浅，自己却从未明白她爱的正是如他般的江湖侠客，爱憎分明，快意恩仇。
　　她说她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大概也只是因为某个夏天，他曾在湖心亭中吟过一次吧。

　　往事涌上心头，林林总总，织丝成网，顾秦桑突然一阵怅惘。姐姐，爱的是师兄啊。原以为姐姐与卫王是两情相悦，时至如今，自己才发现原来她早已芳心另许，虽不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究竟情深缘浅，另嫁他人。顾秦桑心中不由大恸，姐姐这就是你选择的路吗？眼前突然出现那年雪地里红衣乌发的她，神采飞扬，动人心魄，她笑着对自己说：“秦桑，我一定要做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我一定要做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有爱我的夫君，和可爱的孩子，有一片花海，供我的生命栖息。
　　一滴清泪缓缓滑下，顺着如玉的肌理，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