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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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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院方不得不派人在门口拦截住那些想要冲上楼来的记者,眼前这栋医院里有日本高中联赛的网球冠军,有前法国队代表玛丽,有目前世界青少年网球公开赛的明星,有法国大资产家德里斯家族的当家,还有正要进来医院的日本青少年网球第一人佐世古骏。
佐世古今天早晨四点接到了密雷优的电话;佐世古因为感情的事烦躁地睡不着,密雷优因为留宇衣的事也睡不着。密雷优说:“骏,你认识路易的父亲么?”
骏说不如何认识,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那时的留宇衣不会说日文,要他父亲带着来俱乐部。”
“他是怎样的人?”
“……你为什么问这个?”
“骏,你知道么,路易出事了。”
佐世古从床上撑起来,走去桌边倒了点水。
“今天下午,我去学校找路易,后来走到街上,一辆车过来,他被车撞了。
佐世古手里的杯子落去地上。电话里安静了会儿,他随后问:“伤得重么?”
“不能再打球了。”
佐世古觉得密雷优没有开玩笑,他开始思考自己现在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骏感觉不到自己内心想作出的反应,迟疑片刻,开口道:“你难受了?”
密雷优没料到对方会问起自己,奇怪地问:“你不担心?”
“已经出事了,我担心有什么用?”
“骏,路易的父亲,很不赞成路易打球呢。”密雷优换了个话题。
这个消息倒真让佐世古吃了一惊,佐世古问,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他父亲对他说,你要能出点事,不能打网球了,才好。”
佐世古想着那样拼命的留宇衣,联系去这句话,突然觉得对方是傻瓜。密雷优在电话那边说:“我今天想,如果路易是跟着玛丽妈妈,一定会比现在好,至少妈妈会支持他打球。”
“你还是那么在意他。”骏轻声笑道。
密雷优有点生气了,带着些微的怒意,他说:“骏,路易是你朋友吧,你怎么一点不担心?”
佐世古不回答。
“他的爸爸也是这样,你们日本人的感情都那么冷漠?”
“……或许是的。”
“路易真可怜。”
“他在哪家医院?”骏随口问。
“不告诉你,你这个态度,路易才不需要你去探望呢。”密雷优完全倒戈去了留宇衣那边。
骏再次发现密雷优很可爱,他笑着说:“我很在意他,他是我从小到大,交的唯一一个朋友。”
“唯一一个?那我呢?”密雷优不高兴。
佐世古在心里想,你是蹭饭的,嘴里说:“从小到大的,只有他一个。”
“留宇衣是非常老实的人。”佐世古的声音带着些笑意。
“我想和他打球……只有你和他打过球,这对我们其他青少年选手来说不公平。”
“那家伙会好的,到时候再打吧。”
密雷优着急了,再次强调说:“医生说已经……”
“他会好的。”骏简单地说。
“……你明天会来?”
“会,我会带他喜欢吃的东西过去。”
“骏,我见到尚田小姐了。”
“骏,你别像留宇衣那样,突然就消失了……我还没跟你打够呢。”
“骏?”
“骏!!!!”
佐世古还夹着电话听筒,却没有听里面的内容。他慢慢地发觉……留宇衣受伤了。
佐世古夹着电话听筒睡了过去。
躲过医院门口的记者,佐世古询问了病房地址,朝电梯走去。上去后电梯门刚开,外面刺耳的吵架声就迎面袭来。佐世古看到留宇衣的母亲正同留宇衣的父亲争论着什么,旁边的密雷优同他父亲无可奈何地站着,四人身旁围了很多人。密雷优想去病房里探望留宇衣,泷田正嗣看见了,抬手将他拦在了门外。他用冰冷的口气坚决地说:“不好意思,请不要打扰留宇衣休息。”
这话终于让一直观战的德里斯先生加入了进来,他上前伸出手,要同泷田正嗣握手。
“我们一家人今天过来,是想找您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认为我们家和你们一家没有需要商量的事。”
佐世古虽然听不懂,倒也看得很有兴趣。
“听说您马上就要调职前往澳大利亚了,路易现在这样,工作繁忙的您也没有时间照顾他。我和玛丽的意思是……这个孩子能不能由我们来照料?”
“不能。”泷田正嗣回答得很坚决。
密雷优捏紧了拳头,全神贯注的他并没看到,人圈外的佐世古骏已经悄悄地进了病房,朝留宇衣安睡的床边走去。池田教练斜靠在床边,也正兴趣盎然地隔着玻璃看外面上演的闹剧。佐世古同他点点头,轻声问:“他怎么样?”
“一直没醒……”池田摊开手:“不过现在最好不要醒。”
“伤怎么样?”佐世古走倒床前仔细打量睡眠中的留宇衣,联想到了阿拉伯妇人。
“右肩,左腿,脚趾,头。”池田教练用手一一指出留宇衣的伤口位置;手掠过留宇衣搭着毛毯的身体,他好笑地想,或许自己比他的父母还要了解他的伤势。
“够他受的。”佐世古将手中的零食放去留宇衣的床头。那是俱乐部门外一家小店卖的蛋糕,他和留宇衣从小就喜欢吃那个。
“你不问他还能不能打球?”池田教练有意问。
“这是他的事。”
池田教练笑出了声音,随后说:“是啊,是他自己的事,可是外面的父母们……”他转头再次看去玻璃外依旧争吵不休的两人:“都认为他们自己能够决定。”
玛丽正拽着正嗣的衣服,她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对着眼前这个男人,她一向无法冷静说出任何事;她也不想再打对方耳光了,她知道耳光解决不了任何事。所以她只能站着,拽着正嗣的衣服,边拽边哭。
“留宇衣并不认识你。”泷田正嗣站得很直,眼平视着前方开了口。
玛丽最后的理智也没有了,她在生自己的气。玛丽斜斜地要朝一边倒去,正嗣居然不扶。离得稍远的密雷优第一个发觉没对,冲过去时池田教练已经快他一步走出病房,将玛丽扶住了。
德里斯先生强压着怒意用英文说:“泷田先生,虽然我不是路易的父亲,但我一定会像疼爱亲生儿子那样疼爱他。我们并不是想要拆散你们父子,但请您想想,留宇衣每天的复健由谁来接送,一日起居谁来照应?”
泷田正嗣不是不知道。
“路易是个可爱的孩子,如果可能的话,他一定希望能再次拿起网球拍。我们会为他找最好的康复中心,最好的护士,他恢复后,我们会让他进最顶级的网球中心……”
泷田正嗣沉默了。
“……泷田先生,我们并不是想说你没有能力或者你不够资格做一名父亲,我也是父亲,前妻逝世后我独自带着密雷优,我知道一个人带着孩子的艰难——我是非常实际地在同您说话,我说的一切都是最实在的,是您一定会面对的……难题。”
“你能安心地放下重伤的儿子自己去上班么?”
泷田正嗣不再说话,他又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德里斯先生那边围了很多人,这边只有他一人。那些人要他放弃他自己的儿子,他是父亲,竟要孤身一人对抗这样的事。泷田正嗣迷惑了,他低声问自己,和自己儿子一起,为什么没对?
此时的他露出了和留宇衣相似的表情——每当他呵斥留宇衣放弃网球时,留宇衣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依旧不愿放弃。他带着四岁的儿子回国,只身一人无依无靠地找工作,买房子,带孩子……他们父子两人不也这么过来了么。留宇衣从小就比其他孩子懂事,日语学得很快,打球也很认真;其他孩子在外面瞎玩耍时留宇衣都在刻苦练习,其他孩子还在糟蹋母亲刚收拾好的房间时留宇衣就已负责下了每日三餐。所有的家务事都是留宇衣包下的,正嗣依旧记得儿子在院子里一边练球一边等洗衣机的样子。虽然苦,父子两人不也走过来了?为什么都走到最后了又突然将彼此分开?
他想自己一定不会放弃儿子的监护权。
他还想着,玛丽突然问他:“泷田正嗣,不是你放弃不放弃,是路易他愿不愿意跟你。”
泷田正嗣一激灵。
“对他说着这样的话的父亲,他愿不愿意跟你一起?”
整个走廊非常安静,和刚才完全相反。听得懂的人不知道如何开口,听不懂的人更不知道如何开口。佐世古是离得最远的人,他熟悉地看着眼前的家庭闹剧,熟悉地聆听着裂痕龟裂开来的声音。他一直厌烦着自己的家庭,看来留宇衣也一样。他们都被父母沉重的爱搞得心烦意乱:明明一切都是自己的,谁需要你们来规划人生?
他埋头看向床上的留宇衣,他突然发现留宇衣的眼睛是睁开的。佐世古吓得全身一冷,手一个哆嗦。站在床左侧角落的佐世古发现,留宇衣并没有看自己,他向右注视着,隔着窗户打量着自己的父母亲。
没有人知道留宇衣是什么时候醒的,连佐世古都没注意。留宇衣就这么安静地醒了,再安静地看去外面——那里有他熟悉的父亲和不熟悉的母亲。他看着父母亲吵闹着哭喊着,他看着母亲拽着父亲的衣服喊叫。他害怕那样的女人,但他知道,那个人就是他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