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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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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儿子还睡着，安静的脸庞配上两道深深皱起的眉毛，似乎在睡梦中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伤势。泷田正嗣知道自己儿子不怕痛，但能不能承受无法打球这个事实，他就不知道了。他冥冥中觉得此刻的儿子正站在一道高高的门槛前，之前的阻碍都是阶梯；只要他迈过现在这道门槛他就能畅通无阻地做很多事，这个门槛是总结了之前一切阻碍的一个关键点，是承前启后的一道门。
他轻轻整理了下儿子额前的头发，因为已经很好地刨去了两边，他只能随意弄弄。他默默地想：“这样的伤……一定会很痛吧。”
儿子要转去其他病房做检查，泷田正嗣自己出来了。外面所有人居然还在，玛丽看到神情冷漠的正嗣转身轻轻关好门，愤怒到达了顶峰。她正要开口骂，那边的正嗣和她同时开口道：“他可能不能再打球了。”
这话因为玛丽的一句“泷田正嗣”变得不太清楚，所有人都只是隐约感觉泷田爸爸说了什么重要的话，只有靠得最近的黒\田听清了话的内容。黒\田从刚开始就在担心留宇衣的网球生涯，此刻担心成了事实，他的脚一软，人“砰”一下坐去了地上。
大家虽然没听清楚泷田父亲的话，但见黒\田这样的反应，也就明白过来大概发生了什么。白田第一个反应是去看旁边的延久，延久傻傻地看着泷田正嗣，眼中只有慌乱。现在搞不清状况的人反而是密雷优母子，玛丽不明白正嗣为什么会用日文同她交谈；密雷优替母亲问道：“泷田先生，请问路易出了什么事？”
泷田正嗣一激灵，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用了日语。他要开口再重复一次，抬头看到前妻的脸后却又发不出声音。他只好就这么站着，看起来很沉静，仔细看又觉得孤独——那边站了好多人，这边只有泷田正嗣一人。
“他不能打球了。”泷田正嗣用法语说。
玛丽觉得天要塌了，密雷优微微皱起了眉头。玛丽颤抖着声音问：“谁说的？”
“医生说的。”有前妻替自己难受了，泷田正嗣撑直腰板说起话来。
“那就换一家医院。”玛丽斩钉截铁。
泷田正嗣一皱眉头说：“这里的医生水平很高。”
“那就去法国看。”
“你是认为日本的医院不如你们法国么？”
玛丽火气刚压下去就又起来了，她不明白为什么都到这时候了，眼前的人还有精力尖酸自己。她生气地咬牙说：“我只是替路易考虑，希望能想出办法让他继续打球。”
“继续打球又能怎样？”
玛丽没料到对方会说这样的话，吃了一招，一时无法回答——为什么要打球？……
——这个有什么好问的？
泷田正嗣看着对面一脸错愕的前妻，看着对方对“不打球”的不理解，彷佛看到了这几年里儿子的脸。留宇衣也同妈妈一样，认为打球是那样理所当然；泷田正嗣不明白这有什么理所当然的，他受够了这对母子。
“他根本就不需要打球，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没在打网球，他们一样过得很好——比打网球的人过得好！”
“你在说什么？”玛丽奇怪地问。
“我无法支持当年打网球的你，也无法理解现在打球的留宇衣，留宇衣根本不适合打网球，我无数次告诉他叫他放弃，他就是不听。”
玛丽愣住了。
“……他果然是你儿子。”泷田正嗣第一次垂下了头。
“你……让他放弃？”玛丽不敢相信地问。
“我告诉他他根本没有才能，告诉他他的技术一塌糊涂，告诉他你该出点事不能打球，好断了你的心……”
泷田正嗣空白着大脑重复出自己以前自然出口的每一句话，他抬头，妻子错愕的脸倒模糊了，更加清晰的是妻子旁边密雷优的脸。密雷优气得发抖，像要把泷田正嗣吃掉一般，目光死死钉在正嗣身上。泷田正嗣看清楚了那目光，感叹地想，这个人，也是玛丽的儿子呢。
他竟然笑了，微笑着想：“玛丽，你真幸福，身边全是理解你支持你的人，就连你舍弃的儿子也与你心灵相通。”
这笑被密雷优母子理解成了其他意思，玛丽咆哮着对正嗣吼道：“你这个魔鬼！那是你儿子啊！你怎么可以对他说那样的话！”
“是的，他是我儿子。”正嗣不愿将话题扯去旧帐上头，他摇摇头烦躁地说：“你不要在医院喊叫，会影响到其他人，你该回去了。”
“我要见儿子。”
“你有什么脸见他？”泷田正嗣突然吼了出来，把旁边众人吓得一抖。黒\田和白田不明白为什么泷田留宇衣的父母会突然吵起来，他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白田想要上去劝，被延久拦了下来。延久不知什么时候回魂了，他安静地看着眼前的闹剧，冷静得不像个孩子。看了阵，延久突然走上前去，开口道：“留宇衣知道你们在吵架，一定不会高兴的。”
这样懂事的话从延久口里出来，黒\田和白田立刻对他刮目相看。泷田正嗣果然住了嘴，玛丽不明白延久说什么，白田急忙将话翻译过去。玛丽这才想到儿子还没醒呢，一想，眼泪就下来了。密雷优将母亲挡在身子后面，对泷田正嗣点头道：“泷田先生，我先带母亲走了，明天再过来探病，请保重。”
他又向眼前的黒\田白田点了点头，看去伊出延久时，延久的眼里明显透出敌意。他没有对延久道别，带着母亲走了。玛丽走到门口时又朝这边看了看，她远远看着泷田正嗣的眼中突然坚定了些什么，神色一下明朗起来。
泷田正嗣一皱眉，旁边的白田上前对他说：“伯父，我们先走了，明天再过来。”泷田正嗣知道眼前的孩子们都是留宇衣“打网球”的朋友，这些孩子都留在这里近十小时了，他觉得有些感动。黒\田白田朝他鞠躬之后要去拉延久走，延久不走，戒备地看着泷田正嗣。他觉得眼前的人有种非常陌生的气味，那是对网球的敌意。
泷田正嗣同伊出延久对视几秒。他的表情逐渐柔和了，低声对延久说：“谢谢你们照顾我家留宇衣。”
延久的戒备表情马上化掉了，换成难受的脸，跟着黒\田他们走了。
泷田正嗣在医生的带领下找到了留宇衣的病房，留宇衣依旧没醒，医生替他换上点滴之后，简单替泷田正嗣搭好床，退了出去。手机响了，单位来电话说今天晚上的进度赶不完了，请部长明早赶快回来，否则部长转调前的交接无法按时完成。泷田正嗣简单吩咐之后挂上电话，看看手表已经一点过了。他这才实际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照看儿子，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父子两人就要去澳大利亚了，这之前，行李的收拾，工作的交接，儿子那边学校的安排，两人的护照和资金，他都必须办好。想了很多烦心事后他又突然想，儿子已经不用打球了。
儿子不用打球会让自己省下不少心，以他的经济能力，供留宇衣在国外上正规网球俱乐部会使他在收入上很吃紧，况且其他各种开销也很惊人。他现在不再担心儿子打网球的事了，松了口气，随后想着儿子的康复问题，又发起了愁。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时间推着儿子每天上下学，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在国外供养一套能让儿子方便进出的房子，他也不知道儿子的医疗开销在国外会是多少。他很现实地想，儿子每天三顿饭要怎么解决，以前都是儿子做的，肩膀不能动的儿子要怎么办？
他气恼地想为什么临走了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安静老实的儿子会在上课时间跑去学校外面——还被车撞了！他气愤又难受地觉得眼前的儿子不知从多久开始，就总和他作对？
他想不明白，有很多很多话想当面同儿子问个清楚……但他又很害怕儿子醒来。
延久走在前面，走得很自然。黑田和白田走在后面，黒\田心里难受没有心思说话，白田只能一前一后地拽着他们两人朝车站去。前面的延久突然说：“你说留宇衣会原谅我么？”
白田这才知道刚才默不做声的伊出延久是在思考这样的问题，他一定很难受很难受，所以才会对身边人示弱般地问出这样的话。白田想回答说不会，黒\田却抢先一步开口道：“会。”
伊出延久全身一抖，白田叫道：“黒\田！”
“泷田学长从楼上追你追去操场，再追去大门口，然后去外面，然后去街那边的拐角，这么多追里面你提前停在哪一次，他都不会被车撞。”黒\田已经没有力气吼了，话语里带着好深好深的后悔，他抖着声音慢慢地陈述起来。
延久不出声，他哭了。
“学长知道你难过，一直不上前拉你，一直跟你走，希望你自己停下来，你就不能提前停一点点么？”
“黒\田，伊出学长也是……”白田替伊出鸣不平。
“学长一直维护你维护你，你就可以一直孩子气孩子气么？你或许是天才，学长是这么多年艰苦走来才到今天的啊！”黑田吼了出来。
延久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他想着留宇衣对自己说：“很想。”
我很想打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