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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琥珀纪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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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琥珀开蒙的夫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教无双识字的夫子江陵。江陵此人,来历不明,行踪诡异,似凭空冒出来的一般,虽然有些才识,却有武艺在身,一身儒衫都能穿出江湖人的味道。就是这样一个有些莫测的人,却无人敢追究他的来历,原因无他,他是先帝爷请来的。
江陵先后教过无双和琥珀,最是清楚姐弟俩的资质。无双虽是女儿身,却聪明绝伦,虽于琴棋书画上并不钻营,但堪比世家子弟,又于武学上极有天赋,可谓文武双全。她自幼喜读兵书,钻研刑法,于用兵之道和帝王之术上是百年难得的奇才,别说是女子,就是男子中也难找到第二个。而琥珀却天资平平,识字读书进展甚慢,难有造诣。但他难得心思纯净,根骨奇佳,师从禁卫军统领林池,练得一身好武艺。用江夫子的话说,就是一身蛮力,榆木脑袋。
无双知晓琥珀的资质,并不逼迫于他,所以琴棋书画琥珀无一精通。琥珀与燕青羽下棋,犹如鸡蛋碰石头,跟找死是一个道理。要是可以,琥珀宁愿与燕青羽每日打了几个时辰,哪怕脱力,都比对弈对到郁结的好。无双不逼迫琥珀,燕青羽却毫无怜惜之意,偏要逼着琥珀认真学习,他早已开了口,只要琥珀一天不能在棋盘上败他,琥珀就要跟他对弈一天。
琥珀初初涉猎棋道,凭着一身莽气,总是横冲直撞只管杀敌,每次都掉入燕青羽的陷阱之中,全军覆灭。今次也不例外。
扔下最后一子,燕青羽冷笑:“果真是黄口小儿,比起你阿姐,差得远了!”
琥珀却不在意比不上无双,竟还得意道:“阿姐乃是大燕第一人,自然比我强多了!我还是阿姐教出来的呢,徒弟比不过师父也是常情。”
燕青羽心道,难怪燕王要把纵惯了的亲弟扔到容州来,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道理都不懂。这么个蠢小子,要教他需花费双倍心力,燕王日理万机,根本腾不出时间悉心教导。只是这小子燕王教还须花费双倍心力,自己教却要花费四倍心力,着实头疼。
如此一想,燕青羽口下就没留情:“若只相差毫厘,无人笑你,可你与你阿姐犹如云泥之别,我若是你,必然无脸称自己是燕王的徒弟。”
琥珀本就不喜燕青羽指手画脚,心道我阿姐还不曾如此对我,你算什么东西!又听燕青羽如此说,心中更怒,他猛地站起身来,瞪圆了赤红的双目,连面上都染上了一丝嫣红,恨不得扑上去咬燕青羽一口。若忽略他的怒意,如此看来倒还是个美人,从他的容貌上还能看出几分燕王的影子。可惜,燕王不会如此。
“跟在燕王身边十多年,竟连喜怒不形于色都没学会,蠢不可及!”燕青羽冷哼一声,不紧不慢地将棋子一一收好,完全没把琥珀的怒气放在心上。
琥珀闻言,顿时心中一凉,竟忘了生气。他咬了咬牙,重新坐了下来,大声道:“继续下!我就不信了,打架我打不赢你,下棋总归能赢你一回!”
琥珀心道,以前在燕王府时,江夫子闲来无事,也会拖着自己来上几盘,自己与他输赢各半,江夫子既做了夫子,学识总归是出众的,自己能与他打个平手,可见不是自己棋艺差,是燕青羽棋艺太高超,自己输了也不丢人,待多下几回,偷学几招,想赢也不是难事。琥珀哪里知道,江夫子是个臭棋篓子,无双与他对过一盘就再也不愿与他对弈,他只能拖着琥珀,两人棋力相当,一盘棋倒能下半个时辰。
琥珀抱着这等想法,落子倒稳重了些,不似先前那般莽撞。燕青羽有意拖慢些,便暗中让着他,引着他安营扎寨,行军布阵。其实,无双与燕青羽棋艺高强皆因他们善布局谋略,以棋盘为战场,每每下棋,就如上战场打仗,走的步数虽然令人惊艳,却往往并非正统,与陆湘和无因大师那般的圣手相差甚远。真正的圣手,需要一颗佛心,以不变应万变,以静制动。去年武林大会期间,燕青羽就是输给了无双的不动如山。
由棋观人。燕王本是个杀神,嗜杀者往往步步杀招,然燕王的棋路却越发沉静,可见燕王的心越发静了,她的气度自然也不一般了,这是燕王在成长。燕青羽明白,燕王不会止步,直到天下在手。
琥珀被燕青羽引着攻击了一次,获得小胜,若有所悟。接下来不用燕青羽领路,自己试着攻击了第二次,燕青羽还是让着。有了两次的经验,琥珀有了底气,便攻击了第三次,这一次燕青羽绝地反扑,咬住他的喉咙不放。琥珀被敌子所困,顿时惊慌失措,恢复了本性,四处强攻,只落得个被燕青羽蚕食殆尽的下场。
燕青羽扔了手中棋子,轻笑:“文不能武不能,绣花枕头一包草!”
琥珀虽然恼怒,但他文武皆比不过燕青羽,底气不足,于是只得瘪着嘴,继续遭受燕青羽的荼毒。
第三局刚下到中盘,被人扰了。来人是个和尚,他身着海青,也不开口,只安静地站着,眼观鼻鼻观心,手持佛珠,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却一身遮不住的杀伐之气。此人法号缘一,是武林泰斗雷音寺的弟子,去年也曾参加武林大会,相当的出类拔萃。可惜雷音寺的弟子自称方外之人,不愿争夺武林盟主之位,自动弃权。当时燕青羽就看中了缘一,武林大会结束后,他终于笼络了这位有杀心的佛门弟子。
燕青羽毫不受扰,只淡声问道:“可查探清楚了?”
“然。”
琥珀知道燕青羽网罗了不少能人异士,估摸缘一来是为了战事,早早就竖起了耳朵,谁料不但没听明白那两人的意思,手下一子落错,兵败如山倒。
燕青羽这次倒没训斥他,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道:“今晚便去探探罢。把这小子带上!”
琥珀这回听明白燕青羽提到他了,连忙问道:“去哪里?探什么?”
燕青羽闻言抬头,阴森森地笑了,“自然是去敌营。去探探那梁军主帅是何方神圣!”
“为何要我去?你手底下那么多人使唤,还有他,探消息一人就够了,用不着我跟着!”琥珀指着缘一喊道。
被指的缘一依旧不动如山,仿佛没看到琥珀失礼的动作。
其实琥珀并非真的不愿去查探敌营,他只是习惯性与燕青羽作对,不甘愿被燕青羽使唤。燕青羽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龇了龇牙,笑得更阴森了,“当然要你去!你要亲眼瞧瞧,那被你们姐弟俩杀光了嫡系子嗣的司马家到底出了个什么样的人物!”
一句话,让琥珀泄了气,认命地做起苦力来。
北地与南方不同。七月底的天,北地白日里也很炎热,不比南方逊色,但晚上却凉得很,所以琥珀与缘一夜晚穿着夜行衣倒不怎么热。
最近梁军并未主动出击,两军暂时休战,因此两军驻扎地相距有五十里。琥珀与缘一都是高手,使上轻功,也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梁军军营。此时已经二更了,梁军依旧守备森严,小队小队的巡逻兵警醒地四处查看,几乎没有漏洞。
缘一似是查探过多次,很是熟悉,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守卫,琥珀一边惊奇一边跟在他身后,朝他们今晚的目标靠近。
琥珀本以为那梁军主帅的帐篷应设在最中央,由众军士严密保护。可缘一却带他来到边角一个不显眼的帐篷前,这一处几乎是梁军军营里守备最弱的地方了。琥珀疑惑地看着缘一,可缘一并不向他解释,自顾自地走到了暗处不起眼的位置,以剑气代替刀剑,在帐篷上小心地割了道口子,示意琥珀来看。
琥珀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靠过去,从那道口子往里面看。里面那人还没有安歇,坐着案前,聚精会神的,不知道在看什么。琥珀屏住了呼吸,仔细地打量那个人。
那人很普通的相貌,一点也不出众,丢在人群里立马就能被淹没,身形也不魁梧,甚至有点瘦弱。身上穿着月白色广袖长衫,这不是梁人的打扮,倒更似大燕人。
长衫拢得并不紧,能看到那人细长的脖颈和半截锁骨。琥珀又打量了那人脖颈和胸口一遍,面露惊疑。
“谁?”帐篷里怒叱一声,随即那人便冲出帐篷,出现在琥珀与缘一面前。
青丝披散,衬得那人肌肤赛雪,使那人并不出众的面容亮丽了几分。脖颈线条柔美,胸前微微隆起。
那人,分明是个女子!
这正是琥珀惊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