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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章伍 ...

  •   因着澜皇后当着众宫人面认我作帝姬的那句话,那日便陆续有妃嫔夫人上门拜访,感情跟宛邱市井媒婆上门提亲似的,栖梧宫的门槛都要踏破了。有送玉佩如意金锁翡翠耳环的,搭衣服好用,有送千年老参十全大补药的,恢复记忆好使,更有豪放者,直接端金塞银…….鉴于要搞好皇宫睦邻关系,即便不稀罕这些东西,我还是不拘小节地全盘接收了。

      最后一个求见的是宁王府的人,送来的是一支发簪,那日在水榭差点被侧夫人抢去自尽却断成两截的发簪,如今已被粘合,把玩在手上,看不出一丝裂痕,完好如初。

      我笑笑,随手将那支发簪插于头上,对桐夫人的侍女绿雨致谢道:“寻常簪子而已,难得你家王妃心细如尘,记挂心上了,多谢。”

      那绿雨是个机灵胆大的丫头,瞅了我头上插歪的发簪半天,主动要求为我妆饰。她从带来的精巧小盒中取出一把木梳,顺着我解散的发丝篦下来。我闭着眼睛,感觉梳齿划过头皮时轻微的酥栗,隐约嗅到桃花绽放在枝梢的气息。

      “这是桃木做的么?”我盯着那搁在铜镜旁的漂亮而特别的木梳,感兴趣道。

      “禀公主,正是桃木梳呢。”铜镜里绿雨端正为我插好发簪,轻轻解释道,“这是空桑桃花峪活了百年的桃树所制,栉风沐雨,经风刀霜剑而不折,在当地也称莫愁梳,中空齿韧,能梳尽三千烦恼丝,抛却一切愁心事,甚是灵验。”

      她将莫愁梳放入盒中重新呈送给我,说是她家娘娘的一番心意,望笑纳。我恍然不自觉地收下,待绿雨告辞后,细味方才她那番话,才悟出关键处—空桑,空桑木使。本欲立马派人去追回绿雨,但怕轻举妄动,引人耳目,便沉下心来,再仔细琢磨推敲她那番话。果不其然,要说的,该说的,全隐匿在那番话中,滴水不漏。

      中空齿韧,我挨个摸索着那莫愁梳的梳齿,果真发现当中有一齿为空心,拔下,竟藏有一卷锡纸条。

      我和她会面是在白日,裎都皇宫的显应佛堂,她这些日子皆请旨入宫为懿贵妃抄写佛经,而我作为一个失忆重度患者,误打误撞走入佛堂,亦在情理之中。当然还是得在尽量避开那帮盯梢的和毓茗的前提下。

      我步入佛堂时,她未曾抬头,仍旧一笔一笔认真抄录着一本《严棱经》,堂内充盈着一股子浓稠的乌黑墨香,良久不散。我未上前打断,仅在一处坐下,打量着她。

      若非那把莫愁梳,眼前正云淡风轻抄录佛经的女子,怎么也不像与白影宫木使挂上钩。桐夫人,出身世代将门的虎贲将军的女儿,长得并不如何出色,看上去也柔弱,并无世家女子的骄矜与傲慢,很是规矩地为贵妃尽孝道,平静地与他人共侍一夫。大概这样不处于光芒中心且不引入注目的位置更适合做白影宫的棋子。

      我正寻思间,那桐夫人已搁下手中的笔,冲我微笑走来。和往日一样,她给我行了礼,和缓告之道:“公主的笛音,臣妾已听闻。直至近日给母妃祝寿,才寻得机会入宫接近。望公主恕罪。”

      我用余光快速扫了一眼周围,见无旁人在,恍然松一口气道:“此处只有你我,使者不必拘于宫廷礼节,公主长公主短的。时间宝贵,咱们还是速战速决,把要通达的讯息尽快通了。首先,我想问一个人……”

      “不,公主。”桐夫人打断我,正色道,“就算身处燕云,奴婢还是得尊称您一声‘公主’,玺玥公主。”她重音念出这个尘封许久的藩号,恰好迎上我眼中骤然升起的冷色,便旋即垂下头,恭敬请示道:“所以,公主,万事请出于谨慎习惯考虑,繁文缛节不能省。”

      玺玥公主,很久未听到有人如此唤我,久到我都忘记了这一重身份。这还是新帝即位之前所赐的藩号,白影宫除尚,凌二位师傅外皆不知晓。看来这木使确是大有来头,在清居庵主人身边呆过有一段日子了。

      我内心叹惋,面上却玩世不恭,不置可否地笑道:“罢罢罢,你爱叫什么便叫吧,十九此次入宫原本就是奉师命,配合木使完成任务,找出《大衍玄书》。”提到《大衍玄书》,我顺便问道:“娘娘想要的这本书,有线索吗?接下来该如何找?”

      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桐夫人入鬓长眉轻轻一挑,反问我道:“公主怎么看《大衍玄书》的?”

      “相传九州有一部兵书,乃卜界掌书仙翁过失遗落凡间。兵书意味,玄远深长,足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天文地理,典籍诗书,六韬三略,武功秘籍,神术妖术,无不备晓。得兵书便得天下。”纯属惯性使然,我先玄之又玄地引了一大段从百晓生的说书摊子听来的话,才慢慢进入正题,

      “当然这些都带有神话色彩,不过并非毫无根据的,江湖盛传该部兵书分三卷,上卷仰观天文参道变化,中卷纵横江湖,下卷尽藏阴阳,迷魂,妖遁之事,人难揣度。即便上,中卷还未知晓书名,但下卷说的正是《大衍玄书》。《大衍玄书》为一个通巫蛊之术叫‘邬澹’的部落所著,这个部落据传在三十余年前于一场天灾地祸中灭族。至于怎么会辗转流传到裎都皇室,那是因为那场灾难中还有幸存者,走入了这大翦国的后宫。”

      我一五一十吐露出发前凌师傅所告之的,笑盈盈看她道:“接下来个中关联,不必我赘诉,使者应该比我更清楚。”

      桐夫人眉心微皱,接上话茬道:“那皇贵妃和九皇子澹王皆相继殁了,当中隔了几年,母子俩皆死因离奇,尸身不见,算是皇宫说不得的异事,已被国君禁言。这邬澹族最后的传人也没了,想找《大衍玄书》这几年也不知从何处着手。但是,最近似乎又有转圜余地了。”她黑幽幽的眸子中攒起清亮的光束,只瞅着我,“臣妾已接到白影宫密报,公主随萧王回宫,路上曾遭遇一场匪夷所思的恶战。”

      我陡然心滞,眼前立马浮现那夜鬼林悬崖,数不尽的戎狄人如疯了般死而复生,赶杀不绝…….我闭了闭眼,不敢置信道:“难道有人用了《大衍玄书》中的秘术,给戎狄人下了蛊?”

      桐夫人颔首,补充道:“这人定是皇室的人,他还会再行动的,因为目标是萧王。”

      她无言,我亦沉默,彼此都了然于胸,如果目标是萧王,很快便有一个机会了。

      此次会面,终未达成我的目的。我斟酌再三,还是决定不将此行我想找的人告之于她最为适宜,一则我已想好对策,自行去投石问路;二则这个空桑木使如此知晓我的身份,想必是清居庵主人身边的心腹,这于我是最大的忌讳。

      织造局内,绣架上紧绷着一排排红色绢布,室外强大的光线通过绢布的过滤,在屋内舒缓地蔓延。空气都被染成了新鲜的粉红色,仿佛刚刚经过大翦国蔷薇洛酒的浸泡。眼前的这位织造局侍郎明显意态微醺,颇兴致高昂地与一同随行参观的我讲述九州源远流长的服饰面料文化。

      我虽极是像模像样地做一副如沐春风,深受熏陶的形容,但内心早已打了一连串哈欠,犯愁该如何结束由自己起头的面料话题。都怨有机会的时候没好好研究一番,我绞尽脑汁也只想起那一句童年时大哥逗我玩的绕口令“冰纸里裹着细银丝,细银丝上趴着四千四百四十四个似死似不死的小死虱子皮。”

      恍惚了半晌,我定了定心神,好奇打断织造局侍郎,描述与他听:“大人,本宫在民间曾听说有一种极稀有的制衣材料,它先由上千只天蚕吐出的细银丝织成,鲜洁如霜雪;再用雪山上的冰制成的冰纸裹着细银丝,在冰房里裹上足足一个月,久之,待展开,岚气氤氲,非烟若云。这样极好的东西得之需万金,世人难遇,唯有皇宫禁苑方可得见。可今日在织造局并未见此罕物,便不知这是否只是坊间传闻,道听途说?”

      “公主好见识!” 织造局侍郎捻着髭须,赞许笑道,“老臣妄测,公主所说应该是鹤景独产的冰纨。这东西,世间的确难求,单裎都皇宫今年也只有三轴。可这冰纨性寒,阴气侵肌,乃南方炎热之地用来做解暑消热的夏衣材料,咱大翦国得天独厚,四季如春,自是比不得蛮夷之地,常用此物。娘娘帝姬们皆寿泽深厚,福气绵长,也素来不喜此冷僻之物,故织造局很早就未把冰纨列为制衣上乘之选。”

      话里行间已流露出轻蔑之意,我虽是心中不快,暗骂好几遍“去你大翦的得天独厚”,但面上还是呵呵干笑继续问道:“诚然如此,这冰纨听来便配不上大翦,应列入禁品。可为甚今年皇宫还单独千里迢迢从鹤景采买了三轴?这三轴是……..”

      “这三轴皆归于宁王名下。” 那织造局侍郎显然未疑心我,还命人拿来账簿,边翻看边做解释道,“从两年前起,宁王便开始每年定期命织造局采买冰纨,襄绮,文绣,蜀锦等制衣材料,皆是圣上授意的……”

      话已至此,我心中已猜得七七八八,想来要找的人和这近日来“出现”频繁的宁王脱不了关联。路已问到,我笑笑,主动自圆其说道:“六哥不愧为天下才王,林林总总,均有涉猎。除诗词画艺药理外,看来在织造上也有所造诣,改日定当好好请教一番。”

      正欲胡诌个借口,伺机撤退时,毓茗寻了过来,说她四哥带商队从关外回来,带来好些奇珍异品,邀我同去挑好东西。

      皇四子—郑王沈恪,江湖盛传的“金谷园主”,也是个人物。他亦为澜皇后所出,与皇太子,毓茗皆一母同胞。在白影宫收集的九州诸国大事记中,阳禧二十八年翦国立太子,曾掀起过一连串巨澜,这位人物在当中的一些举动,险些导致国政不稳。

      因翦武帝本是将军出身,功高盖主,取而代之前朝简幽帝,开辟翦朝,自是不遵守各国“立长不立幼”那套游戏规则,故当时战事接连告捷,最得他心的萧王理所当然已在立太子的人选之列。可不巧那年出现 “铜山西崩,洛钟东应”的凶兆,继而国都果真盛行鼠疫。在翦武帝为九皇子澹王染上鼠疫悲愁之际,郑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了,趁萧王远在战场,他星夜调兵包围裎都皇宫,起的名义为“清君侧”。

      清君侧从来都是国之大忌,怕就怕君侧未倒君先倒,到时候悔之晚矣。郑王找了个很好的借口,便是八年前皇贵妃离世尸身不见,而今国有异象,不祥之人仍在君侧,母子皆来历不明,导致国运祚薄。清君测,清的乃病重的澹王。霎时,谣言四起,裎都人为鼠疫所苦,皆深信不疑该传言,极为响应郑王这一出“清君侧”。

      正以为势在必得,围困皇宫逼老皇帝禅位,然则这出“清君侧”终究未能成事。远在战场的萧王已悄然领了数十精兵化装潜入皇宫,擒贼先擒王,沈阔率先快刀斩乱麻制伏了要谋乱的郑王,退了兵,解了宫变。而通药理的宁王也于此时与太医院众太医一起配制出鼠疫解药,不舍昼夜前往民间施药,但患鼠疫的澹王还是骤然离世,和他母妃一样,死后不久尸身不见。这等异事再度出现,翦武帝震怒,颁下“禁言令”,不惜一切堵住悠悠众口,此后四年间翦国再无人敢非议朝政,非议皇宫秘事,也大致从那时开始。

      紧接着,太子位人选再度起分歧,一为平息宫变,早为国君属意的萧王;一为解鼠疫之困,才德兼备,深得民心的宁王。即便宁王第一时间主动请辞,这种分歧仍暗暗争持半年之久,最终结局却出人意料:阳禧二十九年翦武帝钦定大皇子为太子,理由:长幼有序。

      除了突然走狗屎运的大皇子惊愕外,朝臣也皆惊愕,为这一贯为国君不喜,浑浑噩噩度日,无功也无过的冷门太子人选。

      早看过改朝换代,这招对于我已不新鲜。作如是想,太子位中场换人这一招貌似无意义,实有深意存焉。首先有几个不识时务的代表官员执着进言,在过了一把嘴瘾几天后悲凉地发现,他们不用上朝了,甚至不用领俸禄了。杀鸡给猴看,朝臣即便惊愕也不敢有什么话说了,朝纲稳了,萧王沉默继续领兵奔赴沙场,而亲大哥立为太子后,郑王沈恪看似也无甚不满之处。

      忘了提这个起过兵变的郑王,老皇帝在受过他挟制逼宫屈辱后,并未将其处死,仅是将他关押面壁半年,削了他手中兵权,却仍保留其郑王封号,在半年后,赐了一块边远封地,远远将其发配了。

      郑王的罚刑,我想澜皇后肯定下了很多功夫,虽保了她皇儿的命,但也看出老皇帝的憎恶。在这个世界上,当一个人极度讨厌另一个人时,他的选择可以不是杀了此人,而是让他滚得远远地,越远越好。

      虽远离皇宫,珍爱生命,这四年间,沈恪却在江湖界并未沉寂,江湖人有可能不知道“郑王”,但“金谷园主”的名号一定听闻。沈恪真的是个经商奇才,即便在荒瘠的封地,还是能利用地理要道优势,带出庞大商队,轰轰烈烈拓出商路,从九州及外邦聚敛财富。他的财富究竟有几何,从《白影宫风云人物史中》大致获知,九州诸多国允许他在国都内设置贸易商站—金谷园,内藏各种珍稀,掌控各类货源;聚集各大豪商开过几次“比奢斗富大会”,以蜡烛做炊,以椒代泥,要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则斩美人;每年都极慷慨极爱国地从自己的库房捐一大笔银子给国库充公,白影宫却调查出他背地里是几诸侯国皇位继承人的强大财团支柱………

      唉,看来此人禀性难移,仍旧热衷权力,只不过转化成另一种方式罢了。因为在任何一个时代里,钱和权都是可以进行一定的转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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