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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章肆 ...

  •   出城十里,道边一片杨柳新绿,细雨方停,微风摇曳,真是青翠欲滴。新绿中掩着一座用石柱石板搭成的石亭,虽是粗拙古朴,倒也宽敞干净。一白衣公子正伏案挥毫,一面蘸墨,一面偏着头想,不到两三分钟的工夫,他脸上微露一点笑容,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极冷静地在卷起衣袖的左臂上划了一刀。血慢慢洇于他面前那幅水墨淋漓的画,霎时风裳翠盖,墨叶纷披,红花灼灼,狂野恣肆与高华富丽并存,缕缕幽香溢满乾坤,风神独具。

      “你在干什么?!”

      听到斥责,那白衣公子蓦地抬头,便见一身材颀长同一身白袍的男子立于眼前,稍有那么一惊诧,却很是情愿地任那男子自行拉过他划伤的手臂查看伤势和包扎伤口。

      “许诺你的画作完了。‘本是妫川人,惯识故乡好。绿叶接甘棠,辉映绥安道。’盈之,你看可符合你那朋友想要的故乡之景?”他似有感触,婉声道,“这甘棠花好生熟悉,我记得小时候娘亲在园子内也曾栽过像这样的红花,不辨时令,开得甚灿烂,宛若天边的红霞。盈之,这甘棠是只生长于妫川么?……”

      那叫盈之的男子只注目于那幅画,整个人恍若出神离窍了一般,良久,便听他恍惚轻声道:“或许吧。”

      ………….

      我意沉沉地看着突然现于眼前的此情此景,想分辨清那两个白衣公子的容貌,无奈守着这镜花水月,一切都若雾里看花一般,仅听得清那满卷书生气的对话。

      镜子旋转了一面,便是夜已深沉,明月如钩,那白日里作画的公子手执一卷书翻看,实则心猿意马,翻了几页后他便紧张地望向窗外。忽地乍起一阵狂风,吹灭了那飘摇不定的烛火。白衣公子似早做好准备,将手中的书快速一放,便和衣躺上了床。果真,客栈的窗户突然极短促地啪嗒一声,一条人影有如穿梁而出的燕子,霍地破窗而入,黑暗中,一柄雪亮的冷剑直入床帐,却抵住了他的喉咙。

      “我是宁王沈彻。要杀便杀吧。”那公子自报家门,径自求死道,不料想却迎来一声嗤笑,是个蒙面女子。

      “笑什么!你们一行七人跟踪……”白衣公子涨红脸,强装镇定道,“跟踪本王跋山涉水一路,不就为了取本王的命吗?今就在眼前,为何不动手?!…..”

      那女刺客没有让他说下去,迅捷点了他的穴,收剑俯身捏住他的下颚,极冷且轻蔑的一个声音:“配吗?”

      这一突兀的叫板让守在镜花水月之外的我怔了怔,随后,我便看到那自称宁王的白衣公子果然不配被动手,他被那女刺客给敲昏了,五花大绑起来预备带走。

      然而适时门被用力推开,来者是那叫“盈之”的男子,他不出三招便从女刺客的手里轻松抢过人,以扇抵剑,宽大的衣袖拂过女刺客的脸,如风般卷走她手里昏迷的公子,动作一气呵成,风雅到极致。

      女刺客明显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她似心有不甘地向前继续行动,却在看到盈之抬手再度做了个禁止的手势时住脚,她慢慢垂下眼帘,默然转身,和来时一样,像只矫捷的燕子跳窗而出,转眼不见。

      夜风透过南窗渗进来,凉凉淡淡。一弯弦月斜贴西空,梦晃晃。白衣公子自昏睡中醒转过来,我似乎处于他的角度,隔着床幔望去,便见窗边那人白衣萧索,他的脸在胧月中,影影绰绰,如夜一般动荡。夜空中两颗孤星,他的眼睛,尽是无尽故事。

      白衣公子忘记了问方才的起承转合,只侧身坐起,定定看着那凝立不动的身影,思忖着问道:“盈之,你可是思念什么人?”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他意沉沉道,良久才转身,冲床榻上的公子笑了笑,柔声道,“慕白,你随本王回大翦吧。”

      我打了个寒战,还未揉揉眼睛看清楚这两人的容貌,顷刻之间便急急从梦境中慌张跌撞出来。睁开眼,已是晨曦在树,花香沁脑,我恍然愣了半晌,脑子里还残留着昨晚宁王沈彻与画仙汤慕白旧事的影子。是真真切切他们的过去,这不是梦!意识到这个事实,我的心渐渐坠入看不见风景迷蒙一片的峡谷,有关我的,十年前自行痊愈的怪病又重新回来了。

      眼下,旧虑未了,又添新愁。旧病复发,我不免开始急躁些,劳什子的奇书倒不想找,只望在被识破身份之前见上想见之人一面,告诉他凝华鸟的羽毛不是传说,真的有希望找到…….这才是我此行的真正目的。滞留多日,独木不成林,单弦不成音。其实找人和找武功秘籍一个道理,比不得自行修炼,可以闭门造车,可以独善其身,遂我想起来要开始动用白影宫的资源了。

      在受训期间,便得知三年前影宫早有人顺利潜入翦国,乃空桑木使。三年间关于翦国裎都皇宫瞬息变化均由这位使者传递消息出来,连同娘娘颇感兴趣的天外奇书—《大衍玄书》也据闻说藏于裎都皇室,故白影宫此次适时增派人手,首要目标也是配合木使一同找到《大衍玄书》。

      白影宫在阁主位之下,共设有“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音使者,均不居于影宫内,萍踪浪影,无所行迹,相貌身世除宫主知晓之外,一概秘而不宣。正因为白纸一张,才愈加神秘,愈加与人话柄,交相谣传。想当年,八音怪使,也曾一度是我们做完文武课后纳凉闲聊的八卦热门。武林虽盛传白影宫女子冰肌玉骨,出尘脱俗,但实际上也没说错,我们的生活常态的确是深居简出,生活半径其实很小,从武校场到文漪堂,从文漪堂到武校场,再丰富些,也不过把自己丰富到后山菜园子里或是米岭婆婆的苏庵听经文去。无聊至极,也只得学学白头宫女在,闲话说八卦,藉此打发光阴,伺机等待任务。

      木使,据传是个狠角色。心狠手辣,凛若冰雪。若不是这样,也不会被白影宫千里迢迢送来翦国做细作。有关这位姐姐的八卦事迹,也着实闻风胆寒过,当初为了争潜入翦国这一身份,她势在必得,竟主动请缨,提议同门比武。而在比武当中,她招招不留余地,以一手好剑法砍伤那一批师姐妹,直到无人相争才罢手。一身血污的她从倒下的师姐妹中一步步走向白影宫宫主,接过那枚开启自己新身份的牌子。

      凌师傅交代与我时,并未细说有关这木使的细枝末节,仅让我铭记四字“空桑木使”足矣。空桑,乃地名,此地盛产木材,盛造琴瑟乐器,想必是那木使极简短的来历吧。而我与她接头的工具则是本门擅传音入密的“骨笛”。

      那是一支打磨得光滑发亮的死人白骨,制成笛子模样,中间刻有几个小洞。凌师傅将它横起到嘴边吹动,乍然一股激越清亮的乐音破空而出,直上天中,竟是比军中号角更有一番响遏行云的魅力,转而低沉婉转呜咽凄厉,使人顿时生出一阵酸楚。这乐音可传方圆五百里,粗听似皇宫内苑寻常丝竹声,唯有白影宫受训过的人才能听出其中藏有讯息。我资质不好,勤练半个月,也仅能勉强将一句“速来联络”藏于骨笛音中。

      怕是连这一句都自我感觉良好了,连续吹了几日三更半夜的“速来联络”,都未见有人过来接洽。

      第四日,适逢懿贵妃生辰。本是个大日子,后宫也预备张罗体面的宫宴热闹一番,可懿贵妃生性冷淡,孤僻桀骜,三言两语便把澜皇后这一盛情给拒之门外。清晨兴致盎然前往婉懿宫的各妃嫔帝姬,诰命夫人贺完寿罢,懿贵妃单只留下她的两个儿媳—先前水榭碰见的宁王正、侧二位夫人,我们一行人便不远送了。

      这无疑当面泼了众人冷水,出婉懿宫门后,有妃嫔开始沉不住气,当场不忿了,尤以仪妃气焰最盛。她仪态全无,出言不逊道:“不过是一个前朝弃妃罢了,仗着陛下宠爱,就这般目中无人?!忒不识抬举,以下犯上!”

      仪妃位份比懿贵妃低,以下犯上的“上”当然不是说她自己,只不过狐假虎威,借指走在前面的澜皇后。日光明媚,落在皇后脸庞上有些许绯红的不谐,看不出有任何不悦之色,依旧雍容华贵,澜皇后大方得体笑容若隐若现带了一抹光影的阴翳。她未对仪妃的忿忿然之词有所计较,而是蓦地转身,甚亲厚地携起在随行之列中我的手。

      我正为找不出木使而愁云惨雾,心思未全在看热闹中,突兀见一只手伸来,心咯噔一记,却也是极自然露出笑意随着她的牵引向前。

      主题乍然换做我,原来公主册封典礼在即,同时那日也是迎萧王入城,御驾犒赏三军。诸件大事凑在一块,宫中的女人便又需赶制出新一批隆重的祎衣礼服来。我眼观鼻鼻观心地听着众妃嫔夫人对毓衡公主及其她大哥萧王的奉承之词,昏沉脑海里咯噔跳出一个词“面料”,便立马来了精神,装一脸天真问那澜皇后道:“娘娘,可是要为儿臣准备新衣服了?”

      “自然。”皇后颔首微笑,随即对贴身近侍容清道,“长公主有何吩咐,你皆遵照,传达给织造局,切不可怠慢。”

      “那倒不必兴师动众,仅需带我引见几位面料,刺绣师傅。”我忙阻止,话语脱口而出之刻,才发现自己言语唐突了。迎着皇后疑惑的眼神,我忙低眉顺眼,搅着衣衫角,做苦命孩子形容道:“听父皇说,儿臣的娘亲没了,也不知晓失忆之前有人是否教过儿臣这闺中女儿的活计……故儿臣想,想从头开始学。”

      娘亲的温暖一旦失去了,就像天上飘远的云彩,再也找不回相同的一朵。这样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借口编排出来,不打动人才怪!

      皇后瞅着我,叹息如透明的蝉翼不易察觉,她头一遭和那老皇帝一样唤了我一声“衡儿”,婉声道:“往后,你和茗儿一样,都是本宫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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