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虚梦华录》南国南音

4、章壹

　　我惊愕抬头，想要看清楚他的容颜，却只看到身上、手上，到处是血……天地间一片猩红……仿佛置身冲天而起的大火之中，全身痛楚无比，稍稍一动，胸口便传来牵心扯肺的剧痛，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碎了……

　　额头有锦帕拂过，我下意识地捉住那给我拭汗的手，便睁眼看见床边立着一惊慌失措的宫娥，我一松手，她忙屈膝跪下，嗫嚅道：“奴婢该死……”

　　心中的大石陡然悬挂起来，像是素日里练的剑闻到了血腥，周身警觉，我却做一副刚从噩梦醒转过来形容，一脸的睡眼惺忪和茫然无措，抬眼打量着跪了满屋子的宫娥太监。

　　继而，一中等个头，身穿龙袍，冠饰美玉，面貌古拙，脸带笑意的老年男子疾步进屋来，随后浩浩荡荡跟着一行众人。

　　脑海里闪过如许片段，我不由垂下眼帘。

　　这回我要冒充的是翦国翦武帝离散多年的长公主，人物背景大致为：长公主毓衡于幼年时与生母嫄祯皇后在省亲途中遭遇劫杀，皇后遇难，公主下落不明。翦武帝失去发妻，大为悲痛，却深信公主尚在人世，数年不断派出人马寻找，而在这十余年间，寻回的女子皆不是毓衡公主，或因蓄意冒充而被斩首，或莫名其妙到最后被选为嫔妾，充盈后宫。

　　半个月前，接到密报，冀国已派出一各方面经过特训的假公主，且被毓衡长公主一母同胞的兄长—萧王沈阔审核通过，预备带回翦国。而白影宫此次的任务便是沿途找准时机，换掉假公主，代替深入敌国。

　　这半个月来，做足了功课，除了每日习武外，尚，凌二位师傅还命大师姐孟春监督我熟悉裎都皇宫的构造布局，按图对号入座辨识翦武帝及其妃嫔皇子相貌封号，性格喜好，生活习惯，人物关系等等等琐碎细节。当背到翦武帝立他母亲的姑姑的外孙女为第二任皇后，也就是他第一任皇后的表妹做了他的续弦，而他的太子选了他父亲的母亲的姑姑的外孙女的内侄女为王妃，皇二子则挑了他父亲的父亲的……..我果断把这劳什子的内部书卷全给烧了，落得清静。师傅们追究起来，我甚有气势深度应答道：“以假乱真这把戏，还是最适宜此时无声胜有声，演好内心戏足矣。”

　　见二位师傅皆执盏喝茶，无甚异议，我遂肥着胆子提出想法道：“比方说，徒儿觉得很能把握一个哑女的内心戏。故事情节是这样子的，那毓衡公主于幼年时见母后遭遇不测，一刀毙命，血溅当场，目睹这血淋淋的一幕受到惊吓，她脆弱的心灵受到重创，从此失去了言语能力………”

　　我没能把这故事继续编下去，便见凌师傅用茶盏撇去多余的茶沫，眼睛却瞟向窗外—庭院内白影宫的哑女莫言正恰如其分地出现，低头甚仔细地扫落叶。

　　尚师傅倒拿眼瞧着我，似笑非笑问道：“这翦国，还想不想去了？”

　　我遂噤言。不过没关系，师傅们倒是在另一门功课上采纳了我的想法，那便是白影宫独门秘书—易容。此次行动，本定位于易容成那冀国假公主的容貌，无奈某天，一直潜伏在冀国境内的三师姐飞鸽传书回来，那假公主在与她主子碰头时，已被沈阔的亲随一路跟踪。作如是观，想必那沈阔已对这假公主了如指掌，却不急着拆穿，劳师动众地迎她回翦国，却是个甚么道理？

　　师傅们揣测再三，也在犹豫这容要不要继续易下去，我却按捺不住，指着那嫄祯皇后的画像道：“不妨易成他老娘的容貌，吓他一吓，顺带把他的筹划打乱，杀个措手不及。再者言，亲妹像母，是意外之中的情理，在可信度上也多几分胜算。”

　　为示明决心，我屈身跪下，言辞铿然道：“徒儿十二年前便知晓，入了白影宫，往后的日子便好比刀刃上舔血，朝不保夕，不足一餐之美，却必定有割舌之患。若人人皆避讳这割舌之患，不如回去多念几篇经文，还要这白影宫作甚？如此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倒不像她从来的心思。望二位师傅把这番话传达给娘娘，白羽愿立下军令状前往。”

　　是夜，未来得及等二位师傅带回指令，我便先下手为强，偷了尚师傅的冷符，星夜快马赶往冀国……..

　　眼下，我这张嫄祯皇后的脸果真对那翦国老皇帝奏效，他在我榻边坐着，目光就放在我脸上，明显已经研究了好长时间。我做茫然状抓着被衾不松手，瞪大眼睛惊恐望着他。正发愁着接下来咋演，总不能一直大眼瞪小眼吧。一个念头凌空闪过，蓦地记起这失踪多年的毓衡公主可是经过和戎狄人一场恶战昏迷后刚刚苏醒过来，我便适时装失忆，惊慌问道：“这是哪儿啊？”

　　“姐姐，这是….”旁边一容颜姣丽，活泼可人的黄衣少女正欲接话，却被她旁边一威严妇人制止，只得吐了吐舌头，闷闷退到那妇人身后。

　　那妇人珠冠凤裳，甚是宝相庄严，我一眼便认出是那老皇帝的续弦—澜皇后。那澜皇后却甚眉目和善问我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可还记得打哪儿来？…..”

　　装失忆嘛，索性装得彻底些，装得月白风清，白纸一张，也省了不少口舌来编故事。我甚不知所措地抱着头，一概不知，拿眼偷觑了那老皇帝一眼，他仍用一种深沉复杂的眼神殷殷打量着我。

　　我凛然一惊，内心开始发毛，莫名想起一向爱泼人冷水的五师姐仲夏凉凉道：“十九妹啊，一个一生风流倜傥，后宫佳丽三千的老皇帝，遇见一芳华正盛，风姿曼妙的少女，且这少女与他已逝的发妻容貌分毫不差，你可知道，这接下来的故事还可以怎么写啊？。。。。呵呵，别怪师姐事先没提醒过你，这男人都爱娶小老婆的。”

　　唉，长年累月生活在这样一个女人团体就是这样，一个人若是怎么样都看不顺眼你，要么容貌不如你，要么各方面都不如你。五师姐便是其一。走前听闻这段话倒不甚在意，左右不过一个女人的心理不平衡罢了，而此刻，这女人的话却让我怕从胆边生，不会这么悲剧吧？

　　正胡思乱想着，那老皇帝突然咳嗽起来，那咳嗽还来势汹汹。而这一动静立马生动了一幅皇宫恩爱和谐图，相敬如宾，父慈子孝，承欢膝下，披外袍的披外袍，唤太医的唤太医，捶背的捶背，垂泪的垂泪……更有夸张者，外围那帮挤不上前来的皇亲国戚，索性双手合十，祈祷我主洪福齐天。总比啥都不干强吧。

　　唯独我愣怔看着这一切，做什么动作都会显得分外突兀。当看到那老皇帝拭嘴的锦帕有些微血丝，忽地记起内部书卷里有这样一句描述“翦武帝素有咯血症，毓衡公主纯孝，每日煎蚕豆花冰糖水，喂其日服2或3次….”。于是乎，当即现学现卖，我甚纯孝地瞅着那老皇帝，恍然忆起些微旧事，不由自主迟疑道：“老人家，不妨喝一碗蚕豆花冰糖水吧…..这个我会。”

　　那翦武帝的咳嗽瞬间止住了，他神色动容，眉宇间俱是惊喜唤道：“衡儿！你是衡儿！衡儿什么都忘了，唯独不会忘记蚕豆花冰糖水！”

　　这样的话语，意味昭然，无疑是确认我为他的女儿了。

　　“是啊，臣妾还记得衡儿小时候最爱跟着姐姐在豫园采蚕豆花，给陛下煎药，那方子真灵，陛下一喝便有所好转。”皇后眉开眼笑，很是欣慰道， “如此可好，有公主在侧，臣妾终于能安心，对得起先皇后了。”

　　后宫之主都这么说了，其他嫔妃夫人也群起效仿。

　　“公主能安然回国，实乃社稷之福。恭喜皇上，皇后娘娘……”
　　“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公主千岁，千千岁……”

　　我一面任那老皇帝慈爱地握着手，一面伏在床沿受宠若惊地打量着满屋子山呼万岁千岁的宫人，瞬时殿内上下一片欢庆。

　　就这样，我倒先做了阳禧三十二年间翦国毓衡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