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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章拾 ...

  •   我想那夜的夜游碧滢湖,笼着一层月色,影影绰绰,汤慕白终归并未看清楚,这事在他心里留了个尾巴,以至于在十日后的赐宴上便开始敏感了。

      恰逢翦国国君的盟友—冀国西陵王带着筠倩郡主入裎都造访,十日后晌午,翦武帝设宴于长乐行宫为其接风。算得上家宴,帝后两侧下均为皇子帝姬,近支亲贵、妃嫔命妇,汤慕白因着近日为国君作画,甚得帝心被赐宴列席,也随着宁王入座。

      席间气氛甚欢乐,那筠倩郡主是个活泼烂漫的人,三言两句伶俐之语便赢得君心大悦,西陵王虽嗔怪她“疯丫头的本性不改,担心找不着婆家”,但神色间俱是对掌上明珠喜爱之意。

      澜皇后见状,转头对武帝粲然笑道:“郡主冰雪聪明,落落大方,臣妾初见,便觉得与这孩子甚是投缘,眉眼间的灵气,着实熟悉,极像一个人。”

      她揣度的眼神逢迎着武帝,果然,武帝颔首微笑:“像衡儿。”他还看了看一旁的汤慕白,强加主观意识地征询道:“汤画师你也给衡儿作了不少画,你来说说看,像不像?”

      不是吧,这皇帝两夫妇说话怎么跟小孩唱歌一样,没谱啊。幻境外我这双明明为双眼皮的眼睛陡然睁大,仔细盯着那单眼皮郡主,这叫像吗?然而自古皇帝的话不管怎么没谱,出了口便是金科玉律,便是圣旨,再加上赐宴这回事,既给了面子,又给了位子,汤慕白便看都没看一眼那郡主,恭敬答道:“禀圣上,郡主确有一两分与公主相像;不过两者皆为人中龙凤,气度神韵俱是与众不同,各有各的味道,无法相提并论。”

      话倒不赖,也实诚,武帝赞许微笑,让贴身内监给汤慕白赐了杯酒。那澜皇后却并不甘心,便借着这一两分相像,委婉提及:“郡主也算大翦后宫有缘人,若是西陵王肯割爱,臣妾斗胆提议,几个皇子也到了年龄,还缺个需在旁辅佐提携的王妃,皇上不妨结个秦晋之好,成就一段佳话,可好?”

      这番提议正中西陵王下怀,他连忙大呼幸哉,郡主能嫁入帝王之家,可算成大器。而武帝看似也默认了,眼睛一直周旋在未立王妃的几个皇子之间。其实除了已有妻妾的大皇子,二皇子,还在疆场的萧王,剩下来年龄合适且被国君属意的便只有在席的郑王,宁王。

      郑王的眼睛已看向那筠倩郡主,一脸亲切的微笑和志在必得之意;宁王态度从容,看不出任何悲喜变化,仅执着手中羊脂玉酒杯,却不饮。他们都在等待一道旨意,决定自己的终身。

      唯一紧张的却是汤慕白,他搁在席上的一只手已微蜷出汗,另一只手在席下却紧揪衣角,偷看一眼宁王,他仍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

      武帝已有主张,含笑问那郡主:“小郡主,你可看上朕的哪个儿子?”

      这世上的事都不是非此即彼的二选一,世事都是混沌的,微妙的,充满变数的。

      “在席的皆不是筠倩所愿。”单眼皮郡主却是个心直口快之人,朗声回答,“但不瞒皇上,筠倩的确倾慕裎都皇宫一人许久。很多年前爹爹从大翦带回为筠倩收集的种子,这些种子甚是奇异,所开出的花,结出的果,是筠倩今世见所未见,还有,按照那本《植艺谱》,相同的种子用不同的土壤培植,不同植物的枝叶杂交种植,藏于毫末的变化,也极为有趣…….”单眼皮郡主的眼睛大放异彩,毫不隐瞒道:“像是被领着走入了一个魔幻的世界,它给我在病中枯燥的生活带来生趣和力量,所以,病好了,筠倩便想着和爹爹一块来大翦看看他,给爹爹《植艺谱》和发明奇异种子的主人。”

      迎着帝后诧异的眼神,西陵王呵呵笑笑,释疑道:“小女自幼缠绵病榻,药石无方,五年前来大翦,本王见到九皇子,无意说起这件事,他便给了那本书和种子,说多栽种些花草植物,可解闷也利于养病。诚然如此啊,筠倩能康复,大半是九皇子的功劳。”西陵王的视线又巡视了席间一番,疑惑问道:“可是,为何不见九皇子啊?”

      武帝霎时面沉似海,倒是澜皇后仍和颜悦色说明原委:“澹王尚在服丧期,自请为生母守宫,不宜见客。还望西陵王见谅。”

      她这厢话刚落,武帝却对内监传令请澹王。这一突兀的举动,让席上的人皆颜色讪讪,西陵王也察觉失言,略低头自饮了一杯,也不言语了。而这丝毫不影响筠倩郡主期盼之情,自武帝传令起,她的视线便一直停留在窗外那片莹澈的湖面。

      好奇的岂止她一人,汤慕白的眼神也不自禁地飘向水面—澹王必经之路。长乐行宫建于碧滢湖东侧,临岸而建,大半在水中,与西面的玉澹宫恰好相对。澹王来长乐行宫,便需乘一苇舟即可。

      阳光很和善,远远观去,一叶小舟轻泛于碧滢湖温暖平静的水面上,越来越近,船头的湖面激起一股持续的白色液花,而船上一素白玉立的身影似踏着这一簇簇液花朝他们靠近。

      “那是第一次正面见到沈浔,汤慕白的心里由衷叹了一句,说不出感觉的触动。”明瑟仰着的脸仍似石刻般坚硬,但叙述的声音却变得柔和,“后来汤慕白跟我说起,极像一幅他作过的《南枝墨梅图》,沈浔得三分月的清白,七分雪的冷艳,凝聚玉的神韵,流飞岚的芳香…….”

      那幻境中的沈浔确实是个雪雕玉砌的翩翩少年郎,面色苍白如冬天第一场雪,明亮而皎洁。他径自走进长乐行宫,给帝后和西陵王行完礼后,武帝让他入席,他稍愣了愣,没有看筠倩郡主旁已安排出的空位,视线却不由自主飘向宁王处。汤慕白恰好对上他的眼睛,打量着他,蓦地,沈浔腰间佩着的一把紫笛格外醒目,一把揪住他的心。

      无疑,这便是那晚吹笛的少年,慕白垂下眼帘,一种与生俱来的敏感让他陡觉不安,身旁的宁王虽对他的皇弟温文一笑,但慕白能隐隐感受到他的内心隐藏着一种东西,藏得很深,他道不明,猜不透。

      九皇子沈浔在郡主身边落座,见面问好,并未显示出半点尴尬和不自然,反倒是郡主脸颊绯红,一改方才大大咧咧的气势,矜持问沈浔一句,他便彬彬有礼地答一句,不出十句,两人的话语才像找到出口方向的纸船,自然而然顺着水流漂去。这可谓是一场别开生面的相亲,二人只字不谈风月,单紧扣着奇葩异种进行学术交流,而席上的人真真假假作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在一旁听着,脸上的神情极像不养狗的人看着一男一女津津有味且很有爱心地讨论哪一种狗食喂养狗最为适宜。

      郑王率先不满,原本澜皇后提议结亲,内定好的是他和郡主,而此刻,从计划好宴席上一箭双雕既可抱得美人归又可得老丈人兵权上的支持,猝然演变成一莫名其妙看戏的,还得负责陪笑脸去听一大堆火星文。简直岂有此理!沈恪沉不住气,“嗤”的一声笑,发难道:“依九弟之言,这世界之大,果真无奇不有。不同的草木既是有因地制宜,因时制宜之说,那人呢,前一炷香肉身还好生生在玉澹宫灵堂,下一炷香便遁地不见,是否也遵循了这一规律?”

      也合该郑王不被老皇帝喜欢,不仅没有眼力劲心胸狭窄,还在最不适宜的场合搬出老皇帝最忌讳的话题来讲,哪壶不开提哪壶,话语刻薄,活像一片薄薄的刀片刮过耳际,刮得人生疼。武帝才舒缓的脸色又开始风雨大作,他瞪着多嘴的郑王,只差发作。

      倒是宁王已经站起,面带微笑,态度从容,缓声解围道:“禀父皇,用草木之说来类比人,四皇兄说得也在理。儿臣记得有这样一首诗,倒可以念给四皇兄听听。”他含笑看着沈恪,一字一句,清晰坚定道:“桃在露井上,李树在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说得好!这才是顾念手足之情!”武帝大喜,心中的火霎时被浇灭,恰到好处来了个好榜样,他便当着皇后和那个孽子的面给了宁王褒奖。

      见此状,郑王心中即使有千万个不满也只能低头请罪,一切只待日后清算。而沈浔随之请完罪后,缓缓坐下,若有所思。

      接风宴后,西陵王和郡主被安排在来仪阁歇住,其后几天沈浔便奉旨陪着筠倩郡主熟悉皇宫内苑,顺带培养感情,一切都顺理成章,不出半个月,便传来沈浔一年后服丧期满与筠倩郡主完婚的消息。

      听到这一消息时,汤慕白正伏案作画,而宁王沈彻却在芭蕉下一块石头上弹琴。芭蕉一丛,临风耸翠,叶大如旗,当空卓立,又如捧心西子,怀抱难开,而他的琴声悠扬中透露出一丝隐隐的伤感。汤慕白抬头,搁下手中的笔,思忖着问道:“我记得一年前醉谷客栈,王爷为我庆生的时候,弹的就是这首《雁飞鸣》。昔日王爷的琴声激越,昂扬,如蓝天般明亮,为什么今天我却听见了浮云般忧虑的阴影呢?”

      宁王不慌不忙,慢慢地移商拨羽,“琴声如流水,人心似河川。看似琴弦掌控在弹琴人之手,但琴声实则随听者的心境而起伏变化。”一曲恰好终了,他走至案边,查看汤慕白已作好的画,微笑道:“贤弟听见忧虑,为何不是因为贤弟心中已有忧虑?”

      沈彻一张面孔生得便若美玉碾成,不笑时眉宇间颇含几分儒雅沉静气象,此刻微微一笑,面上顿时流光溢彩一般。汤慕白难为情地笑笑,内心暗叹他竟然早细致入微捕捉到自己心思,已足矣,慕白不觉释然,用往日口吻道:“盈之,你看该给这幅画题什么名字为好?”

      沈彻注视着案前风景,已取案头上一支白玉狼毫,舔了舔砚台,边写边道:“宜取实景,便题‘蕉石鸣琴图’吧。”

      有和风轻轻扑入案台,似乎夹着鸟声啾啾,花香融融,翻起了一阵墨香。汤慕白嘴角衔笑,与宁王同站于清荫下观画,清风徐来,行云流水,只觉得也像一幅画,可书:琴瑟在御,岁月静好。我倒成了这幻境外赏画的人,越发糊涂,怎能用举案齐眉之类的词来形容两名男子。

      岂料汤慕白抿嘴笑出一声,宁王诧异看着他,莫名笑问:“贤弟想什么想得如此开心?”

      慕白摇摇头,沉静道:“方才想起一家喻户晓的爱情故事,原来古往今来都会陷入同样的情谜。”见宁王饶有兴趣,他便狡黠一笑,说与他听:“古时一女子化装成男子,外出求学,结识了同窗,两人结为异性兄弟。学业修满,女子下山还家,男子便送他,一路上,女子百般暗示,同窗数载年,同枕一张床,君可知吾身?问君可像栖树鸟,君却不辨女儿身,问君可像鸳鸯水中戏,君安不知女儿心………”

      “本王知道了,那男子最后仍像一只呆头鹅,浑然不知。呵呵,贤弟,你说的可是‘梁祝’?”宁王朗朗一笑,感慨道,“那梁山伯委实笨了些。可是谁又知道,他喜欢上的是男子的祝英台,还是女儿身的祝英台?”

      慕白怔了怔,猛抬头,眼神热烈渴望地瞅着他,而他依旧是那副浮云散尽,去留无意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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