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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章玖 ...

  •   她已然默认正是明瑟,仅下意识一抬手抚着自己的右侧脸,便不自禁地泄露那夜枫林容貌尽毁的记忆。夜风过殿,半晌,明瑟的声音空荡荡响起,飘在风里:“这么一目了然的东西,公主作为局外人顷刻间便看得清楚,怎奈我却雾里看花这么些年,在容貌自毁之际,才知一切终归错付了。”

      本是惋惜她劫后重生还要当什么木使卷入皇宫是非,却隐隐察觉她言语间大有“不堪回首过往,悔不当初”之意,我猜道:“你说,你和宁王过去………?”

      “是,宁王从来就不是我的良人,入白影宫之前,他是我以前的旧主。”她神色凄惶,目光空落,“皇室当中有哪个主子会对一样兵器,一颗棋子真正投入感情,不过是当用则用,用不着时便鸟尽弓藏,弃车保帅罢了…….”

      她倒心底明澈,我亦黯然。白影宫的女子哪个不是如此,也曾天真无邪过,也曾明眸清澈过,可终归要练就成一柄锋利孤绝,善取人命的好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听从命令,随时出其不意拔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致人于死地。平日里的打闹欢笑,不过苦中作乐,寻求血腥生活中仅有的一点蜜,看上去笑嘻嘻的人,心里未必不千疮百孔。谁都是血迹斑斑,谁心口上都带着比碗还大的疤。

      默然许久,忽听得她冷笑一声,语气冰凉,“从前是宁王‘七剑护卫’中第七剑,今日是白影宫木使,都是如此,明瑟从来未曾有过自己名字,所逃不过的命运也就是这《大衍玄书》。所以,我是谁都不甚要紧,关键是《大衍玄书》,宁王,娘娘,还有我,乃至后来知晓它的人皆求之。公主,您或许也对它有兴趣吧?”

      诚如她言,我起了心思,入蛊秘术只是整部《大衍玄书》当中吉光片羽,鬼林悬崖的惊心动魄,毛骨悚然我也领教过,就好比吃苹果时最可怕的事已发生,吃到一半时发现剩半只虫子,那么我非根据这让我误食的半只虫子挖掘出它的祖宗十八代。遂,我不自主地挖起这玄书的祖宗十八代,隐匿数十年后,率先传出寻此书者—宁王。

      我思索片刻问道:“菰商校场他既知道设棋蛊,《大衍玄书》也必定早落入他手,寻《大衍玄书》多半是觊觎这大翦江山。宁王素日里尽做清闲散人形容,却只是暗中对萧王下手,他在等待什么呢?”

      明瑟深深看了我一眼,点头同意道:“他在等待一个该来的时间。我从前在做他亲随护卫时,已听闻《大衍玄书》里有一最上乘的秘术,可以在短时间内聚集练就百万兵力,这是宁王毕生最想要的,一支能以少胜多,以一抵千的强大军队。翦国国君虽青睐厚待他,却从未给过他如萧王,郑王一样的兵权,不是他想宁静不争,是他只能宁静不争,而唯有那道秘术,才能助他一臂之力,与萧王相抗衡,才能有机会走向皇位宝座。”顿了顿,明瑟的嘴角竟泛出一丝笑意,语气却极为叹惋道,“只可惜啊,四年之前,那道秘术错过了练就成功的机缘。”

      “为什么?”我问出这话,便清楚自己已半推半就牵涉其中了。便是有了这句为什么,回头解读,如果说那是劫难蓄谋的开端,未必不是情欲最初的真实萌动,然后才有了一种尘世间这种称“宿命”的因果关系。

      “为什么,呵呵,我都不大记得了,太遥远。”明瑟一双秀致的眉跳了跳,突兀笑了一声,旋即却望向帐顶上空,良久,她才缓缓道,“要追究四年前,追究这道秘术,还得从一个人说起。”

      床前月华疏朗,花枝影曳,一笔笔映在冰绡窗纱上,竟似欲伸未伸的指爪。随着明瑟的叙述,我再度听到开镜前的铃声,潜入一个我所看到的真实的时空…….

      她要说的人是画仙汤慕白。

      汤慕白随宁王回宫,并未如宛邱说书摊子所传,引起翦武帝的勃然大怒。相反,翦武帝对这位与宁王如影随形的画师礼遇有加,可随时出入宫廷作画。也是有原因的,汤慕白乃画圣汤温峤的后人,据说汤温峤有妙笔回春之术,将前朝简幽帝的一名濒死的爱妃入画,竟然能让其回光返照,延寿三个月…….翦武帝曾有幸见过,颇向往之,在皇贵妃病危时也专门派人寻过画圣,可惜未果,得到消息说画圣已离世。如今见到他的后人,即便手上没有濒死的嫔妃,翦武帝也迫不及待想让他施展下画技。

      慕白黯然坦白并不知晓师门有如此画技,也未师承过,但他却有另一门本事,便是能根据一切所描述的语言,分毫不差地画出想要的物,景及人。这也极为正中翦武帝下怀。

      于是在一个月内,他根据翦武帝所描述的,为其作了数不胜数嫄祯皇后及幼年时毓衡公主的画像。而透过那幻镜,我竟看见白影宫窃来给我易容的画像也在其中,正是嫄祯皇后教沈阔读书写字,母子相处甚密的一段时期。

      君心总是难填的,在汤慕白画到描述的人回忆旧事的时候开始打瞌睡,描述的人在一次瞌睡中醒来,神色黯沉道:“或许你还可以为朕画一个人,宫廷画师也曾在她在世时为其作画,那些画像朕看了,皆没有她的神韵。”

      慕白惊异地抬头,国君指的是皇贵妃,可是他张了半天嘴,愣是未找到只言片语来描述这位对他而言一直像谜一样存在的女人,便只能作罢。

      关于这位异族皇贵妃,也一度是宛邱集市上茶余酒后的谈资,色彩缤纷,荤素皆宜。坊间传闻,说她柔若至水,媚若野狐,娇若婴儿,妖若鬼魅,自嫄祯皇后遇难后,翦国国君一天也离不开她。我也在林林总总的传闻中听出大致是个祸国乱主的胚子,具体形容概不知晓。这厢便与幻镜中的汤慕白一同好奇。

      那皇贵妃所居的玉澹宫自其尸身离奇失踪,便被封了宫,九皇子沈浔却坚持为其母留守玉澹宫,避世不见人。本为其母诟病,再加上这一出,国君遂对其态度急转直下,虽任由他去,但益发冷淡待之。只是在九皇子染上鼠疫时,这位君王才流露出为人父的痛心疾首,将其迁至烨园,好生待之。那夜国君随性一问后便没有下文,算不得拿了圣旨来办事,纯属个人兴趣,汤慕白于此夜便称画兴大发,需秉烛夜游,摆脱了随侍的内监,冲玉澹宫方向去了。

      视线随着汤慕白一路,惊异于他超凡的辨路能力,有如他画笔下流畅的线条,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们便到达玉澹宫。当他脚步停驻,不觉讶异,面前是一滩湖水,月照寒湖,湖中央宫殿散点寒灯,衬托此岸的纤帘树影,极像细针刺绣。

      忽见湖堤有巡视的侍卫提着灯笼过来,汤慕白忙闪躲,却被一双宽大的手拉住,耳畔传来温和一语“本王在这里,不要惊慌。”

      他惊恐抬头,却见宁王沈彻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他负手而立,甚威严地接受巡视侍卫的行礼,扬指指道:“去把柳树下的那只船解下来,本王要和画师夜游碧滢湖。”

      沈彻未多言,仅从侍卫手中取过一盏灯笼交由慕白,便一齐上了船,他自个儿用桨一抵湖岸,船便轻松荡离了岸边。

      汤慕白将灯笼提了提,名义上是照着光,实则偷偷打量着划桨之人,还一副心神俱醉的样子。我清楚看见他嘴边携了丝笑意,蓦地脸红,继而转眼看那湖中央的玉澹宫;而宁王依旧是平日里温润如玉形容,脸在摇晃的一船月光灯光下,半明半暗,看不太清楚表情,想必也是意暇甚,缱绻得很。

      我不晓得断袖文也会有意境,也会这样美,难怪百晓生敢有那套“种子发芽论”,眼下此情此幕,不正是眼为情苗,心为欲种,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问渠那得情如许,心猿意马驰千里。

      船慢慢地,慢慢地沿湖中央流去,天际云遮雾掩一弯朦胧月牙,月光在郁郁的云彩中行走,莹白的,似冰破初融的一汪水倾泻。而碧滢湖上的玉澹宫虽已无当年万余灯盏,交映璀璨,敢于皓月争辉之势,但仍是一颗落在湖面上等待升起的星辰,一座沉寂的玉宇琼楼。

      汤慕白注目被林木掩映,却依旧露出耀眼的宫殿飞檐,不禁道:“难怪世人感慨澹皇贵妃在嫄祯皇后之下,也曾荣宠一时。从未见哪朝贵妃有如此行宫,栋梁光华、照耀瑞彩,水殿风来暗香满——碧滢湖上,水晶宫殿,楠木为柱,沉香做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琉璃为墙。苑内定是绿衣楚楚,红英烂漫。沁凉微风从湖面上吹来,暗香纵横,好不逍遥。”

      他正闭目遐想,沈彻却径自给了另一番描述:“玉澹宫后,确有一逍遥居。筑室数楹,编槿为篱,结茅为亭,以三亩荫竹树栽花草栽良葩异种,二亩种蔬菜种瓜果,四壁清旷,空诸所有,前檐放步,北用暗窗,春冬闭之,以避冬雨,夏秋可开,以通凉爽。然逍遥之趣,春冬落叶,以舒尘暄融和之乐,夏秋交荫,以蔽酷暑炎热之威;每每于湖上泛舟,舟借水势,水就风势,破浪徐行。”

      慕白一愣,偷偷拿眼打量他,他的目光是从未见过的清亮富有神采,微笑遥想,若沉浸在一个快乐的梦里。

      打断他那个快乐的梦是玉澹行宫传来的清逸笛声,那是一场桃花雨,一壶梨花白伴随湖上徐徐而来的清风,打着旋儿一点点吹入眼前,落入耳畔,醉倒心弦。慕白循声望去,湖中央,矶石畔,一位着素衣的玉冠少年手持一支紫笛,微微仰首看月,轻缓吹奏。那少年也留意上他们这只快靠近的船,慢慢站了起来面向湖,仍横笛在唇边悠然吹奏,笛音不改方才轻云出岫之势。

      那少年的面容快要在慕白眼前清晰时,蓦地,他忽然感觉船猛地晃动了几下,心中一惊,便看见宁王已未料想地调转船头,往回划。

      隔着身后的碧海潮生,落英玉华,宁王的眸中澄静无波,半晌,才淡声道:“本王差点忘了,这玉澹宫并非谁都轻易入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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