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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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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如期而至,不会因为益轻尘的不情愿而不来或者晚来。
陆平君做了一大桌子菜,她不让女儿帮忙,过去二十八年都是这样的,她的女儿十指不沾阳春水。
有关家务事,陆平君一一教过女儿,确保她都会了,一个人生活不至冻饿而死,这就足够了。陆平君抱定的信念是,只要自己活着,就决不让女儿做家务,她是益维军和自己生命的延续,一个天生脆弱的延续,她必须用尽全力去保护。
张蔓开玩笑似地问过她,盼盼以后结婚了怎么办呢?
陆平君斩钉截铁地说,她出钱给女儿请家政。
他们家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但陆平君不缺钱,益维军的抚恤金她一分钱没动,全都给女儿存着。她给自己和女儿都买了保险,有一份是为女儿养老准备的,益轻尘到六十周岁就可以每月领到一定金额的钱。
陆平君为女儿将来做的打算,是建立在女儿身体不好无法按期退休导致退休金极少,且女儿终身未婚老而无依的基础上的。
很悲观的打算,面临末日般,她自己也曾笑自己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然而这次女儿加班引发心梗,又做了这么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手术,她觉得,可能自己的打算还不够周全,人生在世,还是需要有人陪伴的吧?
陆平君因此对李沃野格外留意,她不能陪伴女儿的未来那些年,或许李沃野可以。
有些自私,但好在女儿也是喜欢的,虽然还不是男女意义上的喜欢,还需要发展。
李沃野带了好多东西来,都是礼盒装,傻兮兮的,如同初次登门的新女婿。
益轻尘自顾自地想着,妈妈叫了她好几声才听见,“啊?哦!倒水。”她问还站在沙发旁边的李沃野,“喝点儿什么?”
李沃野倒没有用“随便”两个字为难人,“茶,什么茶都行。”
“好,你先坐。”房子是老户型,前年装修过一次,冰箱旁边被益轻尘弄了个水吧出来,她去摆弄了一阵,端着一个小巧的托盘过来。
走得近了,李沃野才看清,那是一个小茶台,便起身伸手,很自然地接过来,放在面前圆形原木茶几上。
益轻尘道谢,然后熟练地操作那些盖碗茶盅,洗茶温杯,把一只比白酒杯还袖珍的品茗杯递到李沃野跟前,“请喝茶。”
李沃野的博导也是个“茶博士”,因此他对这些并不陌生。他双指并拢轻扣桌面三下,以示回礼,然后才端起茶杯,细细品尝。
茶是好茶,泡得也恰到好处。
陆平君说:“盼盼泡茶比我泡得好,从小跟她爸爸学的。”
李沃野点头附和,“确实泡得很好。”想了想,又问:“叔叔不在家吗?”
没等陆平君回答,益轻尘提起公道杯给他的杯子里添了茶,“我爸二十年前就去世了。”
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李沃野为自己的唐突道歉,“对不起,我……”
“没关系,都二十年了,过去了。你们先聊着,我去把剩下的菜炒了,半小时后咱们开饭。盼盼,给小李拿零食吃。”陆平君说着,起身走进厨房。
益轻尘旋开茶几桌面,从里面的储物格里拿出一盒混装坚果,又把茶几恢复如初。
李沃野说:“这茶几挺有意思的。”
益轻尘说:“淘宝买的。吃坚果。”
两人便开始吃坚果,没什么话说。
沉默使时钟上了锈,走得一瘸一拐,一步一停。
“……颜琪和她爸妈去自驾游了,不然她今天也过来的。”益轻尘没话找话。
“哦。”李沃野并不太关心颜琪的去向,又觉得只回答一个字不妥,便问:“你们是很多年的好朋友了吧?”
“嗯,我们做朋友和做人的时间一样长了。”
李沃野被这句话逗笑了,“怪不得能用眼神交流。”
“……啊,是啊,哈哈。”益轻尘跟着他笑。暗自盘算,那晚在医院,她和颜琪之间眉来眼去他看了多少。
“挺可爱的。”李沃野说。
“嗯?”益轻尘愣住,“哦,都是上学的时候练出来的,上课说话、传纸条都容易被老师抓现形,我们就琢磨了这个办法。”
“嗯,挺可爱的。”李沃野又说了一遍。
“你挺可爱的。”李沃野心里说的,多了一个主语。
陆平君擅长清淡考究的广府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女儿喜欢也适合吃。
她做了六个菜,煲了一锅汤。照例先分汤,五指毛桃炖龙骨,汤色清亮,入口温润。
这些菜看起来也很合李沃野的胃口,他吃一道赞一道,用光盘行动印证了自己的称赞不是虚头巴脑的客气话。
饭后李沃野抢着刷碗,陆平君说:“不用,前年装修的时候,盼盼买了洗碗机,一会儿都放进去洗就行。走,咱们去客厅喝茶。”
益轻尘又换了新茶,三个人喝了一会儿,聊了些家常。
李沃野看了眼手表,“陆老师,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你们早点休息。”说着便起身,理了理衣服。
母女俩也起身,陆平君说:“让盼盼送你出去吧。”
李沃野想推辞,却不知道哪里有个声音对自己说:“好呀好呀!”便脱口应道:“好。”
陆平君送两人出门,在玄关穿鞋的时候还再三邀请他常来家里坐坐。
等来电梯,益轻尘先进去,问:“一层还是负一层?”
“负一层,谢谢,我骑车来的。”
等到了他的车旁边,益轻尘感觉自己对李沃野的认知得到了一次刷新,她以为他所谓的“骑车”是指单车或者电单车,没想到,竟是一辆摩托车。
看标识,是哈雷。黑银配色,让益轻尘想到了一个网络词汇——酷炫狂霸拽。
他今天穿浅灰色衬衫,黑色休闲西裤,黑色板鞋,干净斯文。
一个斯文的人,一辆狂野的车。
益轻尘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他。抑或二者皆有的他,斯文和狂野的占比是多少。
“我读博的时候,导师二手卖给我的,价格很划算。”见益轻尘眼神复杂地看看他又看看摩托,李沃野解释道。
益轻尘想,李沃野大概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她没有质疑他的经济能力,她只是对他这个人好奇。
“路上小心,慢点儿骑。”
“好,再见。”
“再见。”
周一早上,益轻尘去公司交辞职信。
方乐还没来,她便在行政部办公室坐着,和同事们聊天。
行政部主管是位三十五岁的美女,已婚二孩,老公身家不菲,她上班全凭兴趣使然,为了不和社会脱节。
她问:“找到下家了?”
益轻尘摇头,“没,就是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辞职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她有一点点积蓄,可以容她放纵一段时间。
她说出这个想法,妈妈没有反对,颜琪也没有反对,于是她就写了辞职信,早起看天气不错,就打车过来亲手交给方乐。
“裸辞啊?轻尘,我们都是做行政的,大道理也不必我给你讲,你一定要自己想清楚哦。”主管说得推心置腹。
益轻尘点头,“嗯,我懂,谢谢。”
见她这样,其他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有于悦表现得很惋惜,“轻尘姐,我舍不得你……”
有人开头便有人附和,也说舍不得她,说行政部不能没有她云云。
益轻尘看了眼表,笑着起身,“好啦,我还要来交接工作呢,你们还能见我几次,抓紧时间轮班儿请我吃饭啊!”
她估算的时间不错,十点一刻来总裁办公室敲门,里面传出方乐的声音:“请进。”
“轻尘啊!坐坐坐。来交假条吗?我跟颜小姐说了,假条拍个照发给我就行了,不用亲自跑一趟。身体好些了吗?休息得还好吗?”这一串话,伴随着他站起来,走出办公桌,让益轻尘在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一杯矿泉水等一串动作。
等方乐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益轻尘双手递过辞职信,微笑着说:“老板,我是来辞职的。”
方乐好像没做这方面的心理建设,看看益轻尘,又看看她手上的信封,不知所措。
益轻尘索性把信封放在茶几上,向对面推了推,“老板,感谢这几年你对我的照顾和包容,我会做好工作交接的。”
方乐把信封往回推了推,“轻尘,你不用着急回来上班,休息好了再来,我跟颜小姐说过的。”
益轻尘看了眼信封,没有再去动它,起身伸出手去,“老板,谢谢你。”
方乐不情愿地伸出手,与她握了握,就算默认了她的辞职申请。
从方乐办公室出来,益轻尘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收拾了一些私人物品,和主管约定星期四下午来做一次交接,这几天她在家里整理要交接工作的清单。
于悦把她送到电梯口,拉着她的手不说话。
益轻尘笑道:“星期四我还来呢。”
“轻尘姐……”于悦开口,有些哽咽。
此时的依依不舍是真的,呼之欲出的眼泪也是真的。
人与人相处,总要生出感情来的,不是爱就是恨,这是人的弱点,也是人的可贵之处。
看时间差不多了,益轻尘提出请于悦吃午餐,两人便去了公司附近的轻食店。
填了一肚子草和半生不熟的肉之后,益轻尘站在店门口目送于悦回去,自己则扫开了一辆共享单车。
就在踢开脚撑抬头的一瞬间,一道挺拔的身影从她的视线中划过,没入了街道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