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江湖》云拂衣

42、02

　　中秋家宴，纵使严家只有两个人，但还是设席在大饭堂，满满一桌子三四十道菜，两个人却很少动筷子。
　　两人相对无言，一顿饭吃得一言难尽。
　　严译是为了严仁和严如玉赌气，如果不是中秋节，不是严丰多次劝说，他根本就不想来和严如玉吃这顿“家宴”，连家人都不能团聚，算什么家宴！
　　严如玉更是懒得理会他，不管严译怎么想，现在还是她在当家作主，有怨有气那也得憋着。
　　两人冷漠相对，各自吃喝，然后自各离席。
　　一顿饭，一句话也没有。
　　严如玉回了自己的院子，叫人取了酒过来。
　　难得中秋佳节，虽然吃得不痛快，但喝总得喝个痛快！
　　严家的酒都是上好的陈酿，十分容易醉人，但严如玉却是很少醉的。
　　她坐在院子中的石桌前，桌上摆了一圈的酒壶。
　　不过半个时辰已经空了一半还多。
　　可她却还没有醉！
　　她的酒量是多年来生意场上练出来的，她接管严家的头两年还好，毕竟是服丧期，不会有人借机灌酒，但是三个期满，她便不能再找借口推脱。
　　同严家有生意来往的人极多，各种人形形色色，难保不会有人见她只是一个女子而心生邪念，为此，她曾经在两个月内喝了不知多少坛的数十年陈酿，差点儿喝坏了胃，生生磨出了这一身不会醉的本事。
　　可今天，她却是想醉一场的，但是，这一壶壶的酒水下去，却好似喝着白水一般，一点儿味道也没有。
　　月色升起，浑圆的月亮如玉盘，月光倾泻下来，不仅洒在了越发孤独的人身上，也洒在了千里之外合家欢乐的人身上。
　　长安城里的凌家庄，一家人正围炉而坐，在院子里吃着热汤锅子，把盏言欢，一片详和。
　　“阿风，试试这道菊花蟹，这可艳南做的。”凌夫人笑呵呵的招呼儿子。
　　“我只是搭把手，什么都不会，就这个还是伯母在跟前说一步我做一步才做好的。”沈艳南谦虚的笑着。
　　“头一次上手就能做得这么好，这说明你有天份，以后会越做越好的。”凌夫人夸奖。
　　凌家庄下人也不多，尤其是厨房里的事，平时若儿子们都不在家，自然是厨娘做饭，但只要儿子们在家，凌夫人向来不假他人之手，总是要亲自做的。
　　自从凌风带着沈艳南一起回了凌家庄，最开心的便是凌夫人了。她的大儿子忙于江湖中事，终身大事半点儿不上心，小儿子又常年在外风雨漂泊，不到年节不着家，她每每想着就头痛。
　　现在好了，小儿子不仅回家来了，还带回来了心上人。
　　凌夫人和沈艳南相处越久便越喜欢她，性格直爽，大方开朗，特别合她的眼缘。
　　“娘，我自己来，您吃这个。”凌风把母亲夹来的蟹接过来，又给母亲和沈艳南分别夹了菜。
　　“凌风，这个给你。”沈艳南也为凌风夹了他最喜欢吃的菜。
　　见他们俩个你浓我浓，眉目传情，凌夫人开心极了。
　　“阿云，你瞧你弟弟都找到知心人了，你呢，到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娶个媳妇让娘抱孙子呢？”小儿子的终身不用她再操心了，凌夫人又开始念叨大儿子。
　　凌云笑道：“我暂时无心婚事，娘就不要多操心了，您就等着阿风和沈姑娘成婚吧。”
　　“你呀你，你也不瞧瞧自己都多大了，二十五六岁的人了，别人家儿子孩子都会跑了，你倒好，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你让我怎么放心，难不成，你还真想落在你弟弟后面成亲吗？”唠叨儿女的婚事是凌夫人这个年纪的妇人最喜欢的事了。
　　“对呀，哥，你也快找个心仪姑娘订下吧。我看，秋姐姐就不错，她都等你多少年了，到现在还未婚嫁呢，还有安姑娘，她也对哥你情深意重，这两个你选哪一个都好啊。”凌风也跟着帮腔，“如果实在选不出来，两个都要嘛，秋姐姐当年就说过了，她愿意和安姑娘一起陪在你，啊——”
　　凌云一筷子敲在凌风头上，皱眉道：“说什么呢，我和秋晓蓉的事情早已经是过去了，和安姑娘更没有半分牵扯，你不要乱说话，传出去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哥，我看你不是怕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是怕人家坏了你的名声吧？”凌风揉着脑门，沈艳南和凌夫人在一旁偷笑。
　　“阿云，其实阿风说得对，你和秋家姑娘当年不是情投意合的吗，怎么最后就那么不了了之了，秋家姑娘到现在还等着你呢，你总要给个说法的。”凌夫人止了笑，还是为儿子的终身大事头疼
　　“娘，我和秋晓蓉的事情早就说清楚了，我和她当真是性情不合，没办法的事情您就别勉强我了。”凌云十八九岁的时候确实和秋晓蓉有一段情，也曾情深意重过，可是，情相投意却不合，两人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不一样。
　　最重要的是，当时他们中间出现了一个安宁，安宁对凌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无怨无悔只想跟在凌云身边，哪怕做小都无所谓。
　　凌云本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因为他对安宁半分情意也没有，却不知这件事秋晓蓉却看得极重，总认为安宁相貌美，性情好，情意深，凌云心中不可能毫无感觉，以为他只是怕她伤心才隐忍对安宁的感情。
　　为了让凌云开心，秋晓蓉主动接纳了安宁，说是做姐妹，一同相伴凌云。
　　可就是这们，让凌云看清楚了一件事，在秋晓蓉心里，他是可以被让出去的。
　　所以就在秋晓蓉和安宁手牵手找到他说要三个人一辈子不分开的当天，凌云就秋晓蓉摊开了说话，并表示两人观念不同，不适合在一起。
　　就这样，凌云就和秋晓蓉分开了，之后虽然秋晓蓉找了他许多次，秋家伯父也上门说合，但凌云却从不曾松口。
　　几年来，秋晓蓉不肯放弃，安宁也一直不肯放弃，但不管她们来多少次，凌云一般都不会见她们，纵使见了面，也总会找借口离开，十天半月的不着家，不到她们两人走便不回来。
　　渐渐的，秋晓蓉和安宁也知凌云对她们是真的无心无情了，来的便少了，尤其是最近一两，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再上门打扰了。
　　“不勉强你，你何时才能找个人呢？”凌夫人叹气。
　　“总会有的。”凌云说着，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他怔了怔，突然间沉默了下来。
　　“怎么了，阿云。”见儿子一下子失落起来，凌夫人连忙追问。
　　凌云摇了摇头，把那个人影从脑海里赶出去，对母亲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别说这个事了，吃饭吧。”
　　见凌云实在不愿提及婚事，凌夫人只得按捺下来。
　　宴席上推杯换盏，又恢复了之前的欢乐。

　　夜过子时，严府的深院中，严如玉还在静静的喝酒。
　　酒过三旬，终于醉意微醺。
　　她抬头看着明亮的月色，轻轻举怀：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她静静的念着诗，眼中几多惆怅。
　　冷酒入腹，声音带着淡淡的苦涩：
　　“前尘一场梦，不见同路人，不见同路人……”
　　月下的她，是那样的孤独寂寞！
　　“哈”
　　酒壶已经全空了，她起身回房。
　　天晚夜凉，没有人关心她，她得自己关心自己，可不能深夜独坐吹了冷风生了病，否则就只能自己受着。
　　许是酒喝多了，第二天一早头便疼得厉害，一整天都吃不下饭。
　　“姑娘，这是库房的清单。”阿素交上来一本册子，“这几日已经清点完毕，这册子是交先给少爷还是留到少爷成婚之后交给少夫人？”
　　严如玉没有看，阿素做事她向来放心，“去交给少爷，钥匙也给他，还有银库的帐册钥匙也一并给他，既然我已经决定离开严家，就不要再拖泥带水。”
　　“是，姑娘。”阿素点头。
　　“对了，和他说，明儿别出门，过来书房一趟，家里的房契田契还在我的私库里，我亲自给他。”
　　“是。”
　　阿素应着退了下去。
　　严如玉眯起眼睛，看着日渐西沉的日头，天越来越冷，暗得也越来越早了。
　　她会在严译成亲前把严家都交给他，再把要带走的都收拾好，等他成亲之后，她便能一走了之，再不必为严家之事操劳。
　　十年了，十年来，严家就像一个沉重的担子压在她身上，虽然，这个担子是她抢来的，但为了这个劳心劳力十年，她也真的累了。
　　不仅人累，心也累。
　　曾经，她以为只要她做了严家的家主，哪怕父亲再不情愿，在天之灵也得接受这个家是她这个女儿挑起来的。
　　可过了这么多年，她才慢慢的发现，就算她把严家变成苏州首富又如何，受到所有人承认又如何，不喜欢她的人依然不会喜欢她，而她想得到承认的人也早就已经不在了。
　　当初，父亲临终前，在病床上嘱咐严仁要替幼弟看好家业，找了好几个中人见证，写了契书让严仁保证他会先替幼弟打理严家，待严译成年之后必要把严家交还。
　　而她这个女儿，和他那些他一直不待见的庶女一样，提都没有提起过。
　　可严父太不了解他的孩子了，他交托重任的严仁没有守住扛起严家的承诺，而被他忽视的女儿，不仅和严仁母子有嫌隙，更是一匹心机深沉的狼，怎么会容忍严家落在他们手上。
　　严仁斗不倒严如玉，所以他输了，十年来被禁止踏足严家，而严如玉赢了，她把严家打理的井井有条，从一个小小的苏州本地商行，十年下来扩张到整个江南道，成了苏州首富。
　　这十年来，她享受着与人斗的乐趣，却也越来越厌倦这种无休无止算计，尤其是别人总算不过她，总是她在赢之后就更提不起兴致了。
　　所以，严家，就还给严译吧。
　　这是她抢来的家主之位，玩儿也玩够了，也到时候还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