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江湖》云拂衣

41、01

　　苏州严宅
　　秋风起，吹起院中浓郁的桂花香气，这是严家的主院——明松院！
　　院子里有一棵近五十年的桂花树，是严如玉的曾祖父在盖起这座宅子时亲手所植，几十年茂盛葱郁从未衰败，任严家几度兴盛衰，它都屹立其间没有倒过。
　　这个院子，严如玉曾经住了八年，先是陪着祖父祖母一起生活。后来，祖父祖母一夕过世，她的父母搬了进来，她也就搬去了属于自己的那个院落，一住便是十六年。而这个院子也在十年前她的父母过世后封存起来，再没有人来住过。
　　哪怕她做了严家的家主，但她依然没有搬回来，哪怕，这里有她最喜欢的那棵桂花树。
　　幼年时，她最喜欢的便是坐在这棵树下，闻着桂花的香，吃着祖母亲手做的桂花糕。
　　记忆里的那个味道，是她之后的十六年吃遍了大江南北的桂花糕都比不上的，她再也没有吃过那种可以让她觉得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味道。
　　严如玉抚着粗壮皲裂的树身，嗅着桂花初开的馥郁香气，轻轻笑着，明媚而忧伤。
　　她一生中最记忆深刻的两种桂花糕的味道都来自于这棵树，一种是祖母做的味道，一种是母亲做的味道……
　　“姑娘，屏风已经放好了，您要再去看一看吗？”阿素把让下人把屏风按严如玉的吩咐摆放好，出来回话。
　　“不了，屋里还是老样子，幼子不愿换新的家具，也不让换摆设，除了旧的屏风实在不像样子也只能给添些小玩意儿，有什么可看的。”严如玉拍拍手上的尘土，吩咐道：“前几日二姑娘和三姑娘送的中秋节礼里我记得有几样小摆件，你去收拾出来几个摆到多宝阁上，终究是姐姐们的心意，不好都收进库房里落灰。”
　　“是，姑娘。”阿素应着，左右看了看问道：“姑娘，怎么不见阿凉，她伺候您的，怎么就让您一个人留在院子里？”
　　“她采了些桂花让阿香去做桂花饼了。”严如玉又打量了几眼整个院落，干净整洁，已经收拾停当，只等新主人入住。
　　这个院子已经收拾了一个多月，虽多年未住人却也是日日打扫的，拾掇起来也不必大动干戈，只把院子里的花草换了几样郑家姑娘喜欢的，像最近正在盛开的木芙蓉，以及廊下的几盆墨兰也在初抽花箭。
　　屋子里的家具摆设不变，虽然是多年前的东西，旧了些，但用料都是极好的，哪怕先前严如玉想新打家具，用料最好也就是和它们一样了，既然新婚的人都说了不换，要留着父母用过的东西，她也不会反对，只着人重新上了漆打了油。
　　“她净会胡闹，姑娘却还由着她，她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阿素见严如玉离开，赶紧上前跟着。
　　“到底年纪还小，不像你跟在我身边时间长了，是越来越稳重了。以前，你也是同她那般跳脱的。”严如玉边走边道：“我还记得你刚到我身边时，也就是像阿凉这般大。依稀有一次厨房做的桂花糕你吃腻了，又怕被我说就偷偷的藏在怀里，结果蜜粘在衣服上，一身的香甜之气……”
　　严如玉的声音离身后的这座严家正房院落越来越远，空余满院的香气。
　　回了书房，严如玉把即将交给幼弟的严家帐册又过了一遍，今天严如玉的管事吴方已经送来了出手最后一批铺面所得的银两，帐册也交了上来，她还没看呢。
　　严如玉已经把严家江南道的生意全部出手，共得银二百三十八万两，只留下苏州本地的铺面和田地。
　　傍晚时，严家摆饭，偌大的宅邸只有两个年轻的主人，饭菜没有摆在有客时的大饭堂，而是摆在侧厅，一张八角桌，六个菜，一道主食一道汤。
　　严如玉和严译围桌而座，已经吃到尾声了，两人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或者说，从一个多月前严如玉回到家，到现在她和严译说得话也不多，虽然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亲姐弟，但见的却不多。
　　严译今次会试落第，回来后一直郁郁寡欢，好在他友人多，经过众人一段时间的开解陪伴，他心情也好了许多。
　　只是日日伴友读书，他在家的时间极少，加之，他也不习惯和严如玉一同用餐，在家里也只在自己的院子中让小厨房开伙。
　　今天，是最近五六天来他们一起吃的第一次饭。
　　严如玉饭量不大，率先放下了碗筷，看着严译还没有数完小半米粒的饭碗道：“我饱了，你慢慢吃。”
　　“姐。”一直犹犹豫豫纠结不知如何开口的严译，终于不得不开口，“我有事想求你。”
　　严如玉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事关中秋家宴，那你就不要说了，我不会同意的。”
　　“姐！”严译皱起眉头，站起来说道：“姐，大哥已经十年没有进过严家的大门了，不管发生过什么事，他终究是我们的大哥，他也只是想一家团聚罢了，你就……”
　　“大哥！你叫得还真亲热？”严如玉冷哼一声打断他，嘲讽道：“他不过一个庶子，且出过那等丑事，我若让他进了门，那就是辱没了家门祖宗！”
　　严如玉撂下话，快步离开。
　　父亲热孝期间偷父妾，这个罪名太大。
　　只要严如玉不松口，严仁这个犯大逆的庶出子想进门那是不可能的！
　　离中秋只有三日，严译第二天又找了严如玉一次，可严如玉连见都没有见他。
　　严译无法，只得如实告诉严仁，结果一同以往。
　　严仁苦笑：“其实我也知道让你求情也是在为难你，我年年都问，可心里明白，只要她还当家作主一日，我便永远也踏不进那道门。”
　　“哥，别灰心，很快你就可以回去了。”严译安慰道：“姐姐已经说过了，等我成了亲就把严家交给我，到时候别说只想进门，你搬回来住也无妨。”
　　“好。只是，你成亲，我怕是也没办法去帮忙，这个给你。”严仁拿出一个盒子，“新婚贺礼。”
　　严译打开，里面是一卷画，取出一看惊讶道：“哥，这，这是前朝张大师的春宴图，你从哪儿得来的？”
　　“知道你最欣赏张大师的画儿，托朋友弄来的。”
　　“哥，谢谢。”
　　“喜欢就好。”
　　兄弟两人的感情极好，哪怕严仁身负罪名，严如玉不许严仁进入严家大门，但令人意外的是她却并不阻止他们二人和下来往。
　　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严译带着严仁送的画回了家，十年来，严仁算是变相的被严如玉逐出门。虽然名字还在族谱上，但是不管过年过节还是清明祭辰，他都不被允许参与。
　　但不管严如玉是怎么对他的，严仁对严译都没有怨怼迁怒过，他对严译真的非常好，比亲姐姐严如玉对严译还要好。
　　在严译心里，严仁不仅仅是兄长，他还代替了一部分父亲的职能。
　　严家父母过世时严译才八岁，当时的严如玉为了严家不被其他人家吞并，为了保住严家的根基而心力交瘁。整整两年，严如玉基本上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把严家完完整整的保存了下来，这才有了而后八年的扩张，生意遍布江南道。
　　这样的严如玉根本没有时间来照顾严译失恃失怙的无助心情，而在这时，已经被严如玉赶出严家的严仁却在暗地里给他写信安慰他，会在他出门时偷偷的陪着他，照顾他。
　　就这样，渐渐的，严译和严仁越来越亲近，而他和严如玉也越来越远。
　　严译回家后，虽然得了心仪的画儿，但依然对兄长不能进家门而失落。
　　看着严译自小长大的严家大总管严丰看到着实心疼，便趁着向严如玉禀报家事的时候提了一嘴，向她求情。
　　“姑娘，仁少爷到底是小主子的长兄，血脉至亲，姑娘您次次拒绝总不允许仁少爷进门，怕是会伤了小主子的面子。”
　　严丰是严父的奶兄，本不姓严，是后来严父继承了严家他才改姓了严，对严译向来忠心的很。
　　严如玉闻言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说道：“等他成亲，我会对严家彻底的放手，严家就完完全全的交给他，到时候，他愿意让谁过来都行。但是，只要我还在严家做主一日，这个家里的事便要听我一天。你心向新主子无可厚非，但也别来惹我不开心，否则——”
　　言下之意溢于言表。
　　“姑娘息怒，是奴才僭越了。”严丰马上认错，以严如玉的为人，可不管面前的是谁，只要她不开心，再大的面子也不管用。
　　严如玉摆摆手让他退下。
　　严丰走后，吴方求见，进了门来。
　　“姑娘，这是东都来的信。”
　　吴方和严丰不同，虽都是总管事的，但是严丰是总管整个严家的大总管，而吴方却是严如玉的私人管事，只管严如玉的私事，不涉及严家之事。
　　严如玉拆开来信，简单的过了一眼，对吴方吩咐道：“既然洛阳的地方已经定下来了，你就先过去那里准备吧，带上胡大一起，有他在路上也更安全。”
　　胡大便是严如玉一般行走在外时带的两个护卫中带刀的那个，他还有个弟弟外号叫胡二，使得是剑，两人都是严如玉的私人护卫。
　　“是，姑娘，那我三日之内起程。”吴方恭敬的退下。
　　这次去洛阳，不从严如玉身边退出他应当是不会再回来了，走之前的这三天要把苏州的事情全部交待好。
　　不过，他是孤身一人，没有父母也无妻儿，无牵无挂，到哪儿去都更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