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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风雨飘摇(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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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雨水刷过的天空,湛蓝如洗。清脆的鸟鸣在潮湿的空气中此起彼伏,雨后平静的清晨让出行的行人,不觉心头一振。一夜的风雨交加,衬托着此刻的宁和,真应了那句不见风雨,怎见彩虹。
潮堇沉重的双眼被蹿进的日光刺得有些生疼,隐约间,一阵啜泣声在淡淡的兰花香中,传进她的耳朵。
“素儿,”她睁开双眼,小声的唤了一句,因为身体仍然虚弱不堪,这句话听起来极为疲惫,“你在哭什么?”
素儿蓦地一惊,连忙擦了擦已滴落唇边的泪水,颤抖的说道:“夫人……怎么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呢,如果如果……素儿知道那碗是打胎药……素儿说什么都不会……”
潮堇看着昨夜自己的浅红色霓裳已经不见,现在竟着着淡蓝色的长裙,不禁脸色一变,刚想开口,却听素儿又说道:“夫人放心……我已经把衣服和被单都烧掉了……”
“素儿……”她看着素儿苍白的脸色和单薄的身形,不禁心头一软,柔声安慰道,“好素儿,不要哭了……我没事。”
说完,她挣扎着想要扶着床檐坐起来,可是纤细的手臂根本承受不住如此的负重,一阵揪心的咳嗽很快响了起来,出卖了她的话语。
“夫人慢一点。”素儿忙擦干了眼上的泪珠,递上了放在床边小桌上的药,嘱咐般的说道:“夫人,我刚煎好了药,趁着现在还热,我服侍您把药喝了吧。”
潮堇点了点,温顺的张开了嘴,饮下了素儿递过来的那一小汤匙浓稠的药汁。可刚一入喉,她脸上的表情却是一震,焦急的问出声,“这是什么药?”
“是,是,只是平常补血养气的方子。”素儿有些心虚,不敢看着潮堇的脸,可她明显感觉到,潮堇那灼热的目光依旧停在她的脸上。
“你不像会撒谎的人。”她的话语里,已经有了几分冷意。
“夫人,素儿知错了。您责罚素儿吧。”素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整个肩膀簌簌发抖,“今日清晨我在桌子发现一盒药材,虽然不知来源,但看起来极其名贵,后来我查了药谱才知道,竟然是,是野山参。我想着,这药,这药,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夫人您有害,就擅自做了主张……夫人……”
野山参,居然是野山参。潮堇的脸上,有了一种莫名的苦涩,这药的味道,与昨日深夜,那个人给她灌下的药,竟是一模一样。
野山参,大补元气,补脾益肺,生津止渴,安神增智,而且治疗面色苍白,心悸不安。这也是唯一可以消除体内蚀骨寒气的药品。难怪她刚饮下没有多久,胸口迸裂的感觉便刹那般温和下来。然而,这野山参却是少数几位极其名贵的药材,只因它十五年一成,又只在东凌国白松山脉生长,深藏不露,极其罕有,便是帝王,有时都求之不得。如此凤毛麟角的药材,此刻却淌在她的血液里,她的胸口,不禁有些动容。
“算了……替我把琴拿来,我想弹琴了……”潮堇轻叹了一声,径自站了起来,屋外晴空万里,骄阳似火,映射着她粉黛未施的面容,是说不出的宁静。
她右手轻轻掠过琴弦,温柔细腻,它们在她手掌的轻触下,微微颤动,声音由小渐大,缓慢悠扬,深沉忧伤。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今天之旋,其曷为然。
我行四方,以日以年。
雪霜贸贸,荠麦之茂。
子如不伤,我不尔觏。
荠麦之茂,荠麦有之。
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那精妙的琴技勾勒的动人音符,笼在苏府的上空,时而缓时而急,时而重时而轻,时而深时而浅,虽是古曲,却被她弹得匠心独具,引得人们不禁侧耳聆听。
突然间,曲调陡转,苍凉悲怆,激扬愤慨,一扫之前的低沉,不禁引得聆听之人也是心神一震,猛咳起来。
“公子!”连儿未料到四公子竟会突然咳得如此厉害,连忙慌了手脚,又是着急又是担忧。
旖夜却不以为意,脸上的表情竟有一瞬间的失神。这样怅然所思的神情,是连儿服侍他近十年来,从不曾见过的。
“能把一曲《幽兰》弹的如此好的人,除了娘,也就只有她了吧。”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轻轻响起,慢慢的,融合在那豁然开朗的琴声之中。
连儿看着咳声不止,却仍旧提笔写着什么的旖夜,心里突然觉得有什么火辣辣的,好似是一团火,灼烧着她的内心,让她烦躁不堪。
旖夜踏进苏府的这十年来,便是连儿一直跟在他身边服侍。他一点点成长,她便也一点点成长,每日朝夕相处,他变得越发挺拔俊冷,而她也出落地越发水灵动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便对这个冷酷甚至有些残忍的少年产生了莫名的情愫。她不敢奢求什么,也从未想得到什么,她知道他身边不断换着女子,或是来自烟花之地,或是来自大家闺阁。可她们谁也不曾在他身边长久,谁也不曾得到他内心的眷顾。
她的内心是高兴的,因为只有她如此特殊,可以十年如一日,陪在他身边,甚至服侍他永远。
可她该如何说,当她昨夜在呼啸的风雨中,看着一身是血一身是雨的旖夜的时候,她是怎样的心情。她看着他抱着一个四方的盒子,匆忙得走回沄苑,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躬身煎药,又匆匆走出沄苑。他用衣襟护着药碗,却不在乎自己被风雨浇灌。
十年来,她知道他的一切秘密,知晓他的一切计划,她却不曾畏惧,甚至是不计回报的倾心帮助他。她知他心已冷酷如麻,漠然残忍,可她又该如何说,当她今日清晨在后厨见到忙活的素儿身侧,放着的那个四方盒时,她又是如何的绝望!东凌白松山脉的野山参,是只有皇帝才可拥有的贡品,他竟然去劫了押运队!
是为了那个女子么?连儿的心里怔怔的,是愤怒,是嫉妒,亦是不解。这十年来,第一次,她心中的欲望是那么的强烈。
“连儿。”旖夜停了手中的笔,一如往常的冷漠之声穿进了她的心里,“这封信,天黑之前,交到城东渭水河旁五里巷,何萧翊,亲启。”
“是,公子。”连儿接过他手中的信,余光最后看了一眼他黑衫中有些苍白的脸,便再也没有多作声,走了出去。
蝉鸣四起,夏至将至。水乡的天气越发的闷热粘稠,人还未动,衣衫却已尽湿。特别是当黄昏将近时,一天的热气像是打了头,清晨的凉爽已完全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炼狱一般的燥热。
这恼人的天气在禅静的人心中,自然也只是稀松平常,可对于内心本就焦虑不堪的碧儿来说,却是雪上加霜。
明日,便是苏穆钦返回锦城的日子。只怕,今夜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的手紧紧握着玉笛,心里有些犹豫,可是当贺家公子那唇边略带笑意的面颊,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时,她便还是下定了决心。
渭水泠泠淙淙,徜徉而过,它贯穿整个锦城,滋养万物,哺育儿女。昨夜大雨的滋润使此刻的河潮是如此的丰满,茂密的芦苇在夕阳的映照下,投射在碧水之中,波光闪闪,美若天成。
绿衣女子立在河边,身姿窈窕,手执玉笛,缓缓地,也是凝重的长舒一口气。笛声在她馥郁的唇齿间轻柔飘出,每一个音符都好似一根根丝线,缠绕在人的心头,如梦如缕,不绝于耳。
碧儿本就自幼生长在歌舞庭市,每日沉浸在丝竹之中,而后入了苏府,又被苏穆钦逼得通晓音律,此时的笛声,如果用一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是一点都不为过的。
当曲声第三遍响彻苍穹时,宽阔湍急的渭水河上终于有一个身影飘过。他好似蜻蜓点水,飘忽不定,只短短几秒,便从彼岸跃到碧儿的身侧。
身影还未定,那温柔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青儿姑娘的笛声,真是举世无双!连我都要自叹弗如呀!”
碧儿的笛子仍被举在唇边,她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身侧的男子,一时竟是身心恍惚。
“你……真的…出现了?”她看着他的脸颊,梦呓般的说道。
“若不然呢?”贺羽寒的杏目中浸着暖意,看得碧儿又是泛起了微微的红潮。
突然间,碧儿的脸竟是笑了起来。不得不承认,那明朗的笑容让星辰日月,顿时间都黯淡无光。眉梢弯弯,犹若天边新月,唇红齿白,宛若画中仙子,她手中的玉笛轻轻拍上了他的额头,朗声笑道:“也对,贺公子肯定不舍得把宝贝笛子丢下!”
贺羽寒看着她俏皮的面容,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滋生,酥酥软软,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笛声潇然一梦,明月幽似我心。”碧儿背对着河岸,向后退了两步,笑意盎然,慢慢的念出了突然在她大脑中回荡的诗句。
羽寒笑笑,也紧跟着步伐上前,脱口而出:“滔滔渭水河畔,罗裙巧笑倩影。”
碧儿心头一怔,想不到他如此便接上了她凭空拟来的诗句,忙皱了皱眉头,不肯认输,脚下却又是不自觉的倒退了两步:“乌燕双飞轻舞,白鸟比肩南渡。”
“良辰美景依旧,可怜相思无数!”羽寒的笑意更浓,突然一个大力,臂膀牢牢的圈住了碧儿的腰肢,“小心点。”他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那犹如受惊一般的小鹿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想要挣脱,可才发现自己竟已经退到了岸边,再一个错步,便要掉入这滚滚渭河水中了。
贺羽寒的脸贴的她如此之近,她都可以看到他双眸中自己小小的影子。几分惊诧,几分羞涩,可更多地,却好似幸福。
“青儿,你可愿告诉我,你真的身份?”他的声音飘渺撩人,她只感觉到浑身软软的,内心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滚烫的身体有些发抖。
“羽寒……”她唤了一声她,声音里是少女的柔媚,“我,我,我叫苏碧儿……是,锦城苏府的……”
话还没有说,她的气息已经被完全封住。贺宇寒修长宽阔的手掌捧着她的后脑勺,嘴唇完全覆了上去。起初,他还是有些粗鲁着急,想要攻破她的唇齿,可渐渐得,便变成温柔绵长,纠缠缠绕。
这相互倚在一起的一对儿人儿呀,浑如天地中一抹靓丽的风景。
已分不清,是身临人间,还是置若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