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风雨飘摇 ...
-
第七章
“青儿姑娘。”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手握八仙灯的碧儿,浑身一震。这个熟悉的声音,这个她分分秒秒都在思念的人,居然就在她的身畔。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自从与贺羽寒一别后,这两日每天都偷偷溜出苏府,为得就是能在街上和他巧遇。然而当他真的如自己所期盼的出现时,她害羞的竟不敢转过去直视他的脸颊,心里的小鹿不停乱撞。
“在下与姑娘真是有缘。今日又相见了。”贺羽寒并不介意碧儿的举动,他仍是浅笑轻眉,“青儿姑娘看起来十分喜爱这个八仙灯,把玩了有好一阵子了,何不买下来呢?”
说着,贺羽寒已经从衣襟中掏出了碎银,向铺主点了点头。
“贺公子……”碧儿想制止贺羽寒把八仙灯退还给铺主,可手下的动作还是慢了几分。
贺羽寒今日一件湖蓝长衫,挺拔傲人,腰间仍是插着那把玉笛,走在街上不禁让很多少女回头侧目。碧儿手握着灯笼,浅草色的裙摆摇曳垂地,走在他的身侧,倒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贺公子……”碧儿终于平静了内心,脸上绽出了她平日俏皮明媚的笑容,“那天平白无故的跑了,没有把公子你吓到吧?”
“吓到倒是没有,”他突然裂开了嘴,朗声笑道:“不过有笑到。”
“笑到?”碧儿不解。
“是呀……姑娘你提着衣摆跑步的样子……特别像,兔子。”
“你,嘲笑我!”碧儿脸上一下红了起来,可是当她听到贺羽寒那爽朗好听的笑声,不自觉的也跟着笑了起来。天籁间两个银铃般的笑声融合交织在一处,让路过的行人不禁也喜笑颜开。
“不过姑娘那日是有什么急事么。怎么跑得那么着急?”贺羽寒敛了笑声,可扬起的眉角依旧浸满了笑意。
碧儿思忖了片刻,手指攥着衣角,不知是应说,还是不应说,最后,还是答道:“是我看见我二哥啦。所以才跑起来追他呢!”
“贺公子可是南夏国本国人?看公子的模样和气度应该是来自大家,可是恕青儿孤陋寡闻,从未听起家父提起过贺公子一家呢。”碧儿不愿在之前的话题做纠缠,她怕再说,就露了身份,毕竟,堂堂南夏有谁不知道苏家兄妹几人呢。
“青儿姑娘猜的不错,我随家父从东凌而来,这次是来做些茶叶生意。”
“那公子岂不是不会在锦城待很久?” 他的声音清扬悠远,可听得碧儿却是眸子一暗。
贺羽寒看着她明亮的双眸突然没了刚才的流光溢彩,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那微笑在日光的照射下,竟显得有一丝寒气。
“贺公子家中可有兄弟姐妹?”碧儿收了心事,又笑着问起了别的问题。
“兄弟姐妹么……”他凝神思考着,过了很久,才回答:“嗯,有五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碧儿有些愕然,刚想出声询问些什么,一个声音却突然插入了他们的对话,“寒!”
贺羽寒望着正在向他们走来的青年,又笑着对碧儿低语道:“喏,这是我七弟。”
碧儿好奇的打量着面前人,却觉得他虽然与贺羽寒是兄弟,可所散发出的光芒是迥然不同的。贺羽寒虽名中带寒,实则是一个温暖的发光体,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是那种融融春日的和煦。可面前的这个白衣人,除去那洗不去的阴郁,似乎,还有一股浓浓的,杀气!?
他向碧儿点了点头,随即便把脸转向羽寒,毫无语气的说道:“大哥有事想找你回去,一同商量。”
贺羽寒笑笑,俯身向那白衣男子说了些什么,那位公子便先迈开了步伐,走到了远远的地方,回首等着他。
“你要回家去了么……我怎么…怎么才能……”碧儿的脸已经犹如血红的玫瑰,可她仍是羞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像是明了的她的心意,眼睛中突然有一丝亮光闪过,随即,便抽出腰间玉笛,交到碧儿的手中,“你只要一吹笛,我自会出现。”
“这太贵重了,贺公子……”碧儿一惊,忙想推回去,可他突然握上来的手却坚定的制止了她的举动。
“我等着你吹笛。”他在她的耳边喃喃的说出了这一句,化成空气,骚得碧儿痒痒的。
碧儿望着他已经离去的背影,傻傻地站在原地,一动都不动。原来,你从第一面见我起,也竟是对我有意么?她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霎时间,心花怒放。
远处的白衣公子见贺羽寒已笑意盈盈的向他走来,便也挪动了步伐。
“走这么快做什么?”身后那个恬静的声音笑道,但只几步,他便赶了上来,与他比肩齐驱。
“你最近几日心情一直不大好呀,”贺羽寒打量着同伴的侧脸,幽幽的问道:“你是,还在担心她么?”
听到这句话,白衣男子的脸色才松了一松,可只一瞬便又重新面若寒霜,苦笑道:“这么多年,她什么没有经历过?她一个人走了十年风雨路,我又何须担心?”
“快走吧。要变天了。”白衣公子最后淡淡的说了这一句,竟使用了轻功,快得像一道闪电。贺宇寒笑笑,没有说什么,便也跟了上去。
刚才还天朗气清的天,登时便狂风大作。碧儿吓了一跳,这温暖水乡今日的天气如此诡异。她一路小跑,刚从后门进了苏家院子,密集的雨点便开始倾盆而下。
“好险。”碧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低头间,又看见自己绿莹莹的苏带间那翠绿的玉笛,脸上顿时浮起了两团红晕。
乌云过境,一时间锦城上空混沌不堪,犹如盘古开天辟地之际,狂风四起,霸道的想要把一切事物连根拔起。雨水磅礴倾泻,雷声轰然大作,闪电不时划过天际,照着锦城一明一暗。
苏府上下,被这呼啸而过的大风大雨都吓得没了些神,下人们四散着躲回屋中,不敢与这风雨抗衡。
“真是活见鬼了,天气变得这么快。”素儿站在潮堇的床边,小声的嘟囔了这一句。
坐在塌上的潮堇,浑身都蜷缩在一起,忽明忽暗的闪电,衬着她的脸,竟有一丝丝可怖。她不出声,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那一碗深褐色的汤药,浑然不觉屋外天气大变。
“夫人,素儿把药再给你热一热吧,都凉了呢。”素儿好心的询问着,却被潮堇锋利的语气所制止,“不用,你回自己屋去吧。”
“可是,夫人……”素儿有些不想从命,可一想到潮堇平日倔强的神情,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她轻轻地叹了一声,往屋外走去。
刚打开房门,屋外的骤雨就怒吼而入,浇得素儿透心凉,可她看着潮堇在夜色下仍是有些呆滞的表情,便止了想要脱口的话语,毅然的走到风雨之中。
潮堇在这漆黑的空间中,仿佛才感觉到自己的心是自由的,是不被打扰的。她最后一次用手轻轻抚摸着小腹,明知道那里会静如止水,可她还是仿佛听见那个幼小的生命,在向她诉说着什么似的。时间静静地流淌着,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慢慢逝去,可窗外的风雨却并没有丝毫的消减。
“轰”地一声,巨大的闷雷暴发出来,人们被这雷声吓得,容色尽失。
此时,一滴清澄的泪,突然跌落进早已冰冷的汤药之中,握碗之人不再犹豫,她一仰头,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滴水不剩。
潮堇放下手中的碗,静静的躺在床榻之上,听着窗外的风雨之声,不禁笑了起来。如果她能做到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那该多好。
粘稠的血液已经顺着她淡红色的群摆缓缓落下,她紧紧闭上双眼,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宁静,可不一会儿,胸口的绞痛伴随着小腹的疼痛,却一起侵蚀了她的全身。
那种疼,竟是想要把她小小的身躯扯裂一样,让她想要呻吟。可是她狠狠得咬住了袖口,不要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疼痛,仿佛已经渐渐让她的意识游离,呼吸也已渐渐麻木。这是要死了么?潮堇淡淡的想着,苦练蚀骨术的病症开始暴发,痛不欲生。这就是报应,今天,大概是死于自己手下的所有生命,来找她报仇吧。
她好似听见了自己的房门被谁打开,她竭力想扭过头去看清来人,可是她挣扎了许久,也都完全没有力气。
一双有力的双手突然扶起了她的双肩,随后便捏开了她的唇齿,生生地给她灌下了一种温热的液体。
好苦!潮堇不禁内心里叫道,可那人的手却丝毫不松懈,直到看着最后一滴液体流入她的体内,他才善罢甘休。
一滴水珠落在潮堇的面颊上,冰冰的,好似是那人湿漉漉的发丝间,掉落的雨水。她张开口,像问些什么,可是声音就是堵在嗓子中,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慢慢得,她的胸口竟不像刚才一样疼痛,温暖的气流在她心中荡漾,让那些啃噬着她的小虫,重新归于平静。
隐约间,潮堇好似闻道一股淡淡的血腥,但她分不出来,这是从她体内流走的血,还是从在她身边的那人散发出来的。但很快,这令人作呕的气味,就被兰花的阵阵香气所掩埋。
“你知道吗……”潮堇听到,一个声音断断续续的从她的耳边传来,是那么的熟悉,可却是出乎意料的平和,“你和我娘长得一点都不一样。可是你们走起路来,说起话来,甚至笑起来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第一次看你跳舞的时候,我就惊讶,怎么会有人和我娘有一样的舞步,却比她跳的更美,怎么会有人和我娘有一样的气质,却比她更加淡漠。后来我才慢慢发现,因为你心中的恨,也是那么浓,那么烈。”他的声音平润中没有波澜,仿佛像是喃喃。
“我娘也曾经这样打过胎,每一次,我躲在屏风后面看到她痛苦的表情,我就只有恨意,只有恨苏穆钦。他对我娘许出过怎样的承诺,可是他却在生下我和碧儿后,依旧把我娘一个人留在西海阁,让我娘饱受她人不善的目光。来请她跳舞的人越来越多,可却都对她越来越轻薄,只因她未婚先孕,所以被众人当成了与青楼女子一般的角色。”
他的声音顿了顿,没有哽咽,没有怒火,眼中只浸满了那种足以冰冻万物的寒光,“我在西海阁过的日子,他怎会明白。他怎么会明白,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在别人家孩子的眼中,该是如何的怪物。他又怎会明白,那七年,我娘过的是什么样的受人凌辱的日子。”
潮堇的内心突然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她很想叫出来,很想很想告诉他,其实她明白的其实她是明白的。可裙下的血越流越多,仿佛带走了她身上的所有生气,让她虚弱不堪。
“十年前我娘嫁进了苏府,他终于肯给她承诺了。我虽然依旧恨他,可当我看到我娘很少展露出来的那种笑容时,我就知道,她还是爱着他。如果她能原谅,我又何尝不能?可,可,可他又是怎么对我娘的?他眼睁睁的看着我娘害死,他却一言不发!他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却一声不吭,呵……”
最后,他的话语中只有长长地一声冷笑。他看着潮堇因痛苦而禁闭的双眼和微微轻颤的嘴唇,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潮堇的头脑已经越来越昏沉,所有的声音都逐渐消失,那抹清幽的兰花香,仿佛带着她回到了一个曾经宁静致远的午后,她仍是坐在她娘的膝上,看着开得正艳的堇色兰,看着她娘露出那舒心得笑容,看着看着,好似有什么,在她的心头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