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色花开》晏夕儿

2、锦城烟雨（贰）(修正）

　　此欢快明丽的曲调正是宫调之一的正宫，曾有传闻，中土的皇帝喜爱谱曲填词，加以演唱。光是正宫的曲牌便有几百种之多，如今流传到南夏的虽不及中土皇帝的十分之一，但是加上本国自己演绎，自然又平添了几分不一样的韵味。

　　潮堇所选的舞曲特是为了祝寿而选的明快之音，配上她轻盈的舞步，更是让人心下明朗。起先看上去，她的腰肢极为柔软，衣袂所到之处，都留下一片阵阵的清香。她时而前倾，时而后仰，时而旋转，有时竟快的像化作了一抹空气，让人看不清身影。

　　雨声依旧叮咚作响，阴霾的天空遮挡了月亮所散发出的微弱光芒，因而也遮挡了平时投射在地面上的，被拉着长长的人影。

　　“四哥，你觉不觉得，她跳舞的感觉，竟是与娘有几分相似？”一个活泼的声音从矗立在内殿门口的屏风背面传来，那声音，像是给雨夜倾洒了一分温暖的阳光。

　　“呵……”另外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微弱的不着生息，缓缓地呓语道：“她轻功倒是极好。”

　　欢快活泼的声音此时却不以为意，笑道：“四哥就这样有把握她会武功？”

　　巨大的屏风不仅做着掩护，也把殿内殿外隔成了迥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殿内舞乐交相呼应，觥筹交错，一片歌舞升平。而殿外，虽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但也给漆黑如墨的夜，平添了几分苍凉。

　　站在潮湿雨夜里目睹着殿内豪华景象的，正是苏将军的四子苏旖夜，和小女儿苏碧儿。
　　苏碧儿手持着一盏漂亮而轻便的灯笼，微弱的光，只够照亮脚下的一寸之地。苏旖夜的脸，在灯光的映照下，一半笼着阴影，一半只能依稀辨清眉目，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冷峻和萧肃。

　　他凌厉的面部轮廓，剑星一般的眉角，随风洋溢的几缕银色的发丝，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之感。碧儿有的时候都不得不承认，四哥虽是英俊，但有时的一个蹙眉，都叫她不寒而栗。

　　碧儿能感觉到旖夜虽然没有说话，但他冲着她随意笑了一下。那笑里夹杂的寒气，似乎比三月初春的天气还更加冰凉刺骨。

　　苏家不仅在南夏国达到了家喻户晓的程度，即便是在北越之漠，西海之屿，东凌之巅，都有着颇具传奇色彩的盛名。苏穆钦将军在约二十载前，曾亲自领兵北上参与四国汇战（北越国，南夏国，西海国，东凌国），若不是凭借着过人的智慧和超群的领兵才能，南夏国不仅不能如如今一般富庶，恐怕也早已灰飞烟灭被其余三国侵占吞噬了。
　　所以可想而知，苏家的一举一动不仅成为了南夏子民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成了其他三国时时刻刻紧盯的对象。

　　苏穆钦曾娶有二妻，第一位则是结发妻子林氏，当朝宰相林世彧之女，育有三子，大公子苏旖晨，二公子苏旖暮和三公子苏旖曦。

　　而第二位妻子，则是在他接近弱冠之年时，不顾宰相权力的威胁和反对，毅然决然迎娶进门的西海阁舞女，碧落。四子苏旖夜和小女儿苏碧儿则都是碧落所出，因着连碧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姓氏为何，嫁近苏家以后，大多数下人都称林氏为苏夫人，而碧落为碧夫人。

　　四位公子的名字，刚好按了晨，暮，曦，夜，对应着一天当中的不同时光而取。而小女儿的名字，颇让平时横眉冷对千夫指的苏将军犹豫了良久。最终，本着对碧落无限的眷恋和爱意，终于决定为小女儿的名字嵌一个碧字。

　　如果时光一直静静地流淌着，一如往常，那么苏府的上上下下，仍应该是五年前一派和睦的景象。可五年前碧落的出乎意料的身亡，犹如晴天霹雳，使悲伤的阴霾一直笼罩着苏府，迟迟不能消退。

　　刚出了苏府，素儿便捧着苏将军出手阔绰的打赏，不断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苏府果然是锦城第一大府邸，出手这样豪气。潮堇姑娘，你真是西海阁的大福星。”

　　潮堇微微的摇了摇头，脸上静如止水。
　　待她们坐进马车后，车辇一如她们来时一般，稳稳的起步，不一会儿，就飞奔在泛着凉意的深夜里。
　　“今天只见到了苏家大公子，二公子和三公子，却不见传闻中颇为英俊的四公子和小女儿。他们难道连父亲的寿宴也不来参加么，还真是奇怪…….”素儿似乎只为了打破车厢中尴尬的沉寂，她并不奢望潮堇能作何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起话来，“嗯，也难怪。说是四公子和小女儿不是苏夫人所生，她们的生身母亲又已仙逝…”

　　说到这里，素儿试探性的往潮堇的方向看去，声怕自己这杂文轶事坏了她的好心情。可端详了片刻，素儿发现她没有表示出任何的不满，于是又稍稍大了点胆子说道，“潮堇姑娘，你可能不知道，碧夫人当年可是咱们阁的头牌，传说也是美得惊天入地的，可惜呀，红颜薄命。不过听说碧夫人当年是带着四公子和小女嫁入苏家的大门的。有很多人都猜测怕这四公子和小女儿并不是苏将军所出。倒是苏将军后来听了这些闲话，生了好一顿气，从此苏府的上下没人再敢嚼舌根，都认定了四公子和小女儿是在碧夫人嫁进苏家大门前，与苏将军的私生子女……”

　　“姑娘累了么？＂素儿见潮堇听着听着却抬手掩脸打了个哈欠，便识趣的问道。
　　潮堇闻声只是摇了摇头，手臂却轻轻地抵在窗棂上，呈现出半拖着下巴小憩的姿态。

　　素儿吐了吐舌头，只好作罢，收了声。

　　待她们二人回到西海阁时，已是子时刚过，疲倦的月娘本是困意连连，可一看到潮堇和手持赏赐的素儿，便立马来了精神。

　　“苏府怎么样？有没有传闻中的气派？”月娘斜睨了一眼很是疲倦的潮堇，没有阻止她走回闺阁，倒是拉了一旁的素儿，开始了问东问西。毕竟，这苏府之于南夏，是比这皇宫之于南夏易让人津津乐道。

　　潮堇进了屋子以后并不着急点亮油灯，她只是一个人默默的坐在铜镜前，似是出神了一般，望着镜中那一张姣好的脸颊。沉默了片刻，她涣散的目光才重新凝聚在一起，抬起手臂，轻轻地抚开了额前被细雨打湿而缠绕在一起的发丝。

　　一阵阴凉的冷风突然从潮堇的背后蹿了进来，突如其来的让她打了个寒颤。她回过头去，只见刚才还紧闭的窗户此时却大开着，映着窗外漫漫雨夜，不由让人心生出一股寒意。

　　她起了身，缓缓的重新关上了窗户，人却没有再动，伫立在漆黑的夜里，倚着窗台，隔了良久，竟是轻轻的开启唇齿，
　　“你终于来了。”

　　这声音太轻，或许又是因为潮堇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的原因，声音里还透着几分嘶哑。
　　听她这一句话，伸手不见五指的屋里突然好似有人影在动，旋即，另一个声音也响了起来，“三个月不见，伤，好些了么？”

　　“不劳你担心了。本就没什么大碍。”她的声音静如止水，却不难听出那几丝赌气的意味。
　　那人影伫立在屋内，只有一双眼睛透着明亮的光，注视着她，迟迟才开口道：“我带了任务给你。”

　　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潮堇甜甜的笑了一下，问道：“这次是谁？”
　　“苏府苏将军，苏穆钦。”

　　“咦？竟然也有人想要杀他？”她若有所思的反问了一下，脸上的笑意却更加深了，“你可知道雇主是谁？”
　　此话刚问出口，潮堇便感到自己的身子一紧，腰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着，那人的嘴唇只在她的耳边一开一和，吐出轻轻的几个字后，所有的力量就都消失了。

　　竟然是他！呵……潮堇嘴边的笑容变成了诡异的色彩。

　　“堇儿，你该知道牵涉到朝廷要员，本就不再是简单的江湖事，不是一刀一剑，便可解决。”他的语气中好似透着几分关切，但好似又不是：“他的背后，牵连着无数的党羽。你知道，帮主的意思……不光是杀他，那么简单。”

　　“堇儿，你太重感情，有些时候，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轻举妄动……”
　　“放心，我不会自作主张，不论帮主是不是有恩于我，苏穆钦，恐怕也不是我一掌就可以解决的简单角色。”潮堇打断了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

　　“好。你记住就好。雇主他，只给了你半年时间。”语毕，他便飞身踱窗而出，最后这一句话还回荡在潮堇的耳畔时，他已经重新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潮堇还想要冲着他被黑暗掩埋的背影说些什么，可随后，她只是轻声一叹，便有再作声。一抹悲伤的色彩，像愁云一般笼罩了它眼底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