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有匪君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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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晴昨夜在朦胧的雨雾里误打误撞爬上这座荒山，却不知此山绵延迤逦，云深不知。
二人急行数里，见四周树木渐少，地形趋于平缓。渐闻竹涛阵阵，流水潺潺，竟显出一片青翠的竹海来。春雨初霁，放眼皆是根连叶叠的竹枝，被雨水洗刷之后，更加鲜亮地招展着。破土的嫩笋密密挺立，穿梭其中，甚至可以感受到拔节的新生力量。
好一派风雅幽丽的世外桃源。
百里晴感受着竹枝微颤划过衣襟，深深呼吸这大自然神奇的赐予，忽然便觉得，在这里一切紧迫都是不合时宜的。
“喂，跑了这半响的，停下歇歇吧。以你我脚程，那帮人怕一时半会儿还搜不到这里。”
少女如翠竹般清泠悦动的声音，循着风传入身边负手前行，面无表情的木头耳中。裴景初虽不回话，却也慢下脚步，停止了对竹海寻根问底式的穿越。
凉意微溢的清晨，绿竹如箦的山岭，两个人信步前行，神色警惕。
此刻，按照武侠小说的常用套路，应该出现一个衣袂飘飘的仙人，传授武林妙义一本，又或者该邂逅一段清迥幽奇的琴声。
这个世界足够狗血。
幽篁深处，果然有人舞琴。百里晴先入眼的便是那一双十指纤长，白皙圆润的手，透过林间晦涩的光线，勾出一团鎏金的光泽。那双手轻拢慢捻，指尖一个轻挑，琴弦便似绽开青色的古莲。那些栖落在音符上的莲花，清透优雅，在旋律间悠然起舞。
“木头，我们倒是运气好，遇上仙人了哎！”
百里晴一向是个胆大的主儿，虽不知那神秘男子的来历，表面却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她几步并作，便要上前。
竹林之间渐渐现出一个紫衣男子的身影。
墨发未束，被清风缓缓吹起。曲水紫锦织的宽大袍子与背景的青绿明明不和谐，却压过那绿的色块，更显出让人移不开目光的气度。滚了暗银水纹的宽袖层层堆叠在地上，隐隐显出白皙精致的锁骨。乌若沉羽的眉斜斜上挑，眉峰下竟长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那眼睛不同于常人的黑或棕，也不带着灿若星河的金色，倒是流转出深深浅浅的紫。正眼看去也是平常，可稍一移动，便像是窥视到了东海龙宫里深藏的紫水晶，一点一点渲染出妖艳，跳跃着灵动的层叠的光芒。
那紫色，不轻佻也不浓郁，只是媚。糅合着山林的清气和琴音的清越，仿佛有惑人的魔力。观之微醺，摇摇沉醉。
“仙人……”
百里晴脸上挂着讨好而猥琐的笑，抢着作了个揖。
那人听闻林间异动，手中琴声渐止。四处看看，确是在说自己，于是，抬起勾人的眼睛，仪态万方地看过来。
“嘿嘿嘿…扰您清修，实在对不住啊！小的听说上苍有好生之德，甘救万民于水火，行侠仗义，悬壶济世，泽被万代——”
裴景初本不想掺这一脚，不发一语地立在一边，然而脸色越听越黑。少女却浑然不觉，喘口气接着道：“我二人不慎在这钟灵毓秀的修仙福地迷路了，听闻仙人琴音，深觉自己污秽太盛，恐浊了您的慧眼。您看——能不能给苍生指出条通回烟火人间的路？”
百里晴这番话，语气谦卑又虔诚，把面前的神秘男人恭维得天花乱坠，任他是敌是友都不好立刻撕破脸来。
紫衣男子的确颇感受用，陶醉地点了点头。一双眯起的狭长桃花眼里，流泻出微澜的紫色，修长的十指交错扣起。
“好好，好啊！燕支说：‘琴乃圣人之制，治身怡情，禁邪归正，以和人心。’劝我找个僻静地方，搬把琴来练练，看来本少爷还真从里面陶冶出了点气质。”男人拍拍双手起身，一溜小碎步跑到百里晴面前，故作风流地一甩头。
“啧啧……穿的是破烂了点，衣服太厚，看不出身材。瞧这模样嘛，马马虎虎，还说得过去。嘴——倒是挺甜的！”
仙人一开口，便知有没有。
什么风尘外物，什么飘渺仙气，瞎了我的狗眼！少女有些经受不住这样大的1080度旋身转体世界观扭曲，表情僵硬得有些痴呆。
男人却毫不在意，他满意地点点头，忽然又靠近一步。“想本少爷号称风神俊秀仪表堂堂玉树临风世间第一人，什么样的夸赞没收过，可这赤裸裸一上来就叫神仙的，你倒还是第一个！”
“能讨到本少爷开心，算你有本事，收了不亏。”一只手拍将上来，被百里晴迅速侧身让开。
胜不骄，败不馁。
紫衣男子居然毫不在意这样的冷遇，依旧滔滔不绝，偷偷摸摸地把脸凑过来。
“知道我是谁吗？”
摇头。
“听过福杭记没有？”
接着摇头。
“怎么可能！”男子猛地跳开，一脸吃惊地拍了拍胸脯。“金色招牌？红遍璋珩大街小巷的那个？”
百里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没事儿，我不嫌弃乡下姑娘。”男人还在唠叨。“我的意思是说，爷很有钱。”
靠过来的脸即使毛孔放大，依旧极尽妖娆，五官精致，偏偏怎么书写都是欠揍的模样。
百里晴点点头，看他那举手投足之间的富贵劲儿，懂。
“所以——我愿意收了你，还不赶紧感恩戴德，迅速跟上？”
“哈？”
这一切转变发生得太快，快得让人大脑发晕。百里晴一时竟组织不出能出口的语言。
“我姓夏，名灼琰，记住了，夏灼琰！以后，这会是你夫君的名字。”男子换了副脸色，看似认真地托著腮，阳光从那下颚跌落，显出流光的色彩。
“*）&…%…&*&￥）+……%#￥#￥%&”
百里晴心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遇到对手了。
对手却不自知，以为仅凭自己一句认证，某人会跟他走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不禁兴致高昂地优哉游哉，向左右横竖舒活舒活筋骨。
这一伸胳膊不要紧，却忽然对上一张黑成锅底色的脸——男人的脸。
裴景初刚才一直站在少女身后，注视这戏剧性变化，渐渐由插不上话变成不想说话。这一对眼，依旧是懒得理他。
“咦？”倒是夏灼琰，看着这个被忽略已久的低气压生物，如同发现了一块新大陆，眨巴眨巴眼睛，然后一个猛子，夸张地扑过去。
“哎呀兄弟，真不好意思！买卖讲究个先来后到，这个女人我看上了！”说着抱拳，深作一揖。“大老远把我媳妇送过来，辛苦你了！”
裴景初黑着一张脸，没反应。
夏灼琰挠挠头，忽然贴近他的耳朵又道。“从这向前二十里，就过了乾景地界。凭兄台的身手，一旦出了帝都，还不是如鱼得水，自在快活，作为护送内子的回报，本少爷就不去官府拿那笔诱人的悬赏金，真是心疼的很哪！”
裴景初眉梢一挑，显然从这话里听出了警告的意味。几句颠三倒四的话，竟然把他心里所想点破，又把顾虑一一打消。
这个叫夏灼琰的男人，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能够如此精准的掌握消息，附近一定还有他布下的眼线。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侠保重！慢走不送！”企图用目光把假想敌逼走的夏大少爷，飞快地扯出一抹笑，然后把脑袋收回来，如同店小二一般中气十足地吼道。
“煞气一事，要尽快回苍溟山处理，此地不宜久留。只是，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裴景初哪里理会奇葩男子欢乐的自我表演，心下一动，目光移至眼前一身淡青色，依旧石化在原地的少女。
“百——里——晴，是吗？”脑海中忽然晃过少女明媚胜似现下这林间晨曦的笑靥，那双眼眸如此温暖，亮得像是一切光。
“以她的个性……”裴景初联想起昨夜少女凌厉的眼神，狡黠的笑意，一低头，发现她此刻果然已经紧紧曲起了拳头，淡青的经络微微暴起。于是，情不自禁地抬了抬嘴角。
“这个女人，若是她……一定不会吃亏的。”
心里有了计较，面色便笃定许多。他抱拳，声音朗朗。
“那便麻烦夏公子照看姑娘，在下先行一步。”
身形一动，却正巧见百里晴一脸鄙视地回望过来，不得不垂了头又尴尬地添道。“百里姑娘救命之恩，裴某时刻不敢相忘。若是有缘再见，便请相托。无论何事，定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说罢，也不看百里晴一眼，几个起落，跃入竹林。
纵深的竹海里，只余一片沙沙的竹叶响动，而黑衣的影子再是寻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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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块木头，你——”百里晴这恩人当得忒没有受到尊重，窝了一肚子火，刚想追过去破口大骂，却撞上一张笑得灿若春花的俊脸。
“你是我的人了。”
大眼瞪小眼。
“不准想别的男人。”
小眼瞪大眼。
林间晨起的鸟雀瞬时感应到这个清幽之地爆发出的巨大杀气，纷纷惊飞而过。
这个男人，生得着实过于欠扁。
百里晴蓄泄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当下也再顾不得什么战略隐藏，无视于男人国色天香的脸蛋一旦遭了打会变得怎样桃红柳绿，无视于男人刚刚才提醒自己他尊崇高贵的地位，当头就是一拳。
“谁说本姑奶奶要嫁给你啊！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像你这种没气质没大脑没人品的三无产品，白送都被人嫌弃！！！！”
“哎呦！这么凶！”男人的大眼蒙受不白之击，瞬间毫无章法地退开三米远，看那身法居然是不会武功的。
“我的脸，我的脸！”他抱住琴，跑到竹林间空地的角落，扯了扯几乎要滑下来的衣服，狼狈躲闪，每一次都将将擦着百里晴拳脚相加的招式躲过。
“像本公子这种智慧无极姿容无双财权无边魅力无限——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上天入地仅此一个纵横千载再难寻觅的旷古臻品愿意收了你，还不算暴殄天物？
什么？你不要？
你怎么可能不要？！”
他一副难以置信，痛心疾首地表情，却如同火上浇油，更令百里晴气不打一处来。
少女操起一节不知何时断在地上的竹枝，簌簌地舞出风来。
“姑奶奶我好久没活动筋骨了，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敢占我便宜的，看我不把你收拾个屁滚尿流，怆然涕下！”
那厢，自以为美色无人能敌的夏少爷，瞪大一双震惊的眼。忽然紧紧捂住耳朵，然后扯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喊：
“停——”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有匪君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