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命运之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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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难怪要捂住耳朵。
百里晴被震得头皮发麻，只觉得浑身真气都为之一滞，仿佛从九天之际滚落了重锤，当头砸下，头痛欲裂。
敢情现在江湖上都好“先声夺命”这一招？
一口气平息下去，却见夏少爷已然大胆地丢下琴，抱住脑袋，一步一步蹭过来。他依旧有些惧怕，声线也不稳，却异常坚持地将口头便宜进行到底。
“停战，停战！夫人，停战！有话好好说——”
折腾了半日，附赠接二连三的惊吓若干，百里晴本就筋疲力尽，刚才的虎虎生气，也不过逞一时之威，此刻，只觉得眼前发黑，再无力反驳。
“你，你——”一口气没接得上来。
恍惚间，却听见夏灼琰以一种异常柔和温软的声音缓慢却坚定地开口。
“睡吧。”
“你——”
“睡吧。”
少女对这突如其来的声调变化有些不适应，正纳闷，却听得头脑中嗡嗡一片。仿佛自那声“睡吧”发出，身体的各项机能就真的进入了休眠状态，浓重的倦意如大雾袭来，竟是摇摇不能自支。
“夫、人……夫人？”夏灼琰几下前扑，似乎早有准备地把沉睡过去的心上人揽入怀中，竟是身手敏捷，角度准确。
少女轻飘飘一团落在怀里，柔若无骨，像晴空上缥缈的云絮。甘冽的处子气息是碧波上的芙蓉，波明香远，却不见花开之处。即使衣衫狼狈，脸色苍白，还是掩不住混合着英气和清润的美丽。
夏灼琰叹了一口气。
“夫人？”戳一戳她鸦翅一样的眉，那眉角微扬，残着淡淡的怒意。
“夫？人？”拂过她羽扇一样的眼睫，那双眸轻轻闭起，眼睑下留着疲惫的乌青。
“夫？人！”
没有回应。
“燕支，出来吧。”。
果然有人像是凭空从土地里生了出来。
“少东家，您那声“停——”真是喊得气壮山河，河落海干！要不是我长期历练，定力十足，八成也得晕个七荤八素。”顶着一头震落的竹叶，张着两只汪汪水眼的小厮愤怒抱怨。
“行了行了，没见我捂耳朵吗！跟了我这么多年，还这么没默契！”夏灼琰怀抱佳人，显然心情大好，他注视着百里晴收了利爪的睡颜，头也不抬，“没有吸引到目标猎物，却撞上只小老虎。”
“少东家，不是我说你，老爷常说……”燕支一点点清理着头上的落叶。眼前这张脸看了十多年，依旧国色天香，时时给人惊艳。
“这种天赋异秉不知福祸，切勿滥用。”夏灼琰撇去一个白眼，自觉把后半句接上。
“如此，你还用这手段拐卖少女，致人昏迷！”燕支跳脚，眼神里分明写着大大的“我鄙视你”。
“燕支啊，说话要风雅一点，什么拐卖少女。我要是不让她睡过去，你能出得来吗！你这忘恩负义，绝情无爱的……”
燕支挠挠头，想想也对，干脆飞快地岔开话题。“咳嗯，东家你说……唐门少主怎么会……明明听说他好舞姬音律，经常去逛小倌的馆子。以东家你的姿色，难道也有色衰而爱迟的烦恼？”
“该碰到的迟早逃不掉。”语气悠长。这话也不知是在说谁，夏灼琰纤长如玉的手指停在少女光洁的额上一寸，忽然转过头，有些犹疑地问。“燕支，你说，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她呢？”
“哎呦喂！主子，你一见美女，看看哪个都说熟悉！人家已经睡着了，就别装了吧。”燕支扶住头，又一次默默鄙视。
“也对！不过这么个张牙舞爪的女人，还真是特别！此次回千灯，长途跋涉，着实无聊，就带上她一起走吧。快去把我的天字第一号马车拉过来！”夏少爷指令发出，四下张望，却不见了小厮的影子。
不多时，有宝马雕车，佩环鸣响传来。
夏灼琰喜悦地转过头，冲着拉扯缰绳的燕小厮飞去一个吻。“我们之间的默契竟胜过了世人笨拙的言语！知我者小燕燕也~~~~~”
被称赞者感慨地望向对面男人如花似玉的脸蛋，刚想发表一下获奖感言。却见东家屁股一顶，把他撞去一边。然后将怀中少女小心翼翼放到车内，笨拙地扯过流彩暗花云锦包着的羊脂玉枕，给她垫好。最后，才从夸张而华丽的流苏轿帘下探出头，异常诚恳地来了一句，“这一路，要委屈你了！”
燕支本沉浸在被那屁股顶去一边的无限懊丧当中，乍一听见少主真心实意的感言，顿时什么忿忿不平都化作烟云晃晃悠悠散了。
却见夏少爷一脸纠结地叹了口气跳下车，揉了揉自己尊贵的臀部。紧接着像是宽慰似的重申道：“这一路，要委屈你了——我的屁股。”
哗啦啦，燕小厮玻璃心碎了一地。
“人不风流枉少年啊！燕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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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晴醒来时，依旧以为身在梦境。只觉得自己置身一个极舒服的摇篮里，熏香很柔，被褥很软，温度很适合。就连每一下轻微的摇晃，都像是母亲最温柔安宁的怀抱。
幼时常常淘气犯错，想要躲开吹胡子瞪眼的爹爹，唯一的救星就是没脾气的娘。她总是拦住爹扬起的巴掌，然后揽过自己讲一些长长长长的大道理。百里晴最是没有耐心细听，却也觉得娘有着世界上最温婉动听的嗓音。时光总是在轻摇的怀抱里被拉得悠长，最后结束于一片细小的鼾声。
“真好！”百里晴嘟囔了一句。
长久以来的神思戒备、步步惊心，竟在婆律膏缓缓释放的凝神香气中，得到了片刻的解脱。她舒服的翻了个身子，身上一硌，紧接着便听见一声惨呼。
猛地想起自己已经不再是中皇家的小小姐，百里晴唰地睁眼。拉起的卷云帘子外，透出灿烂的阳光，惹得人眯起眼睛。
少女揉一揉惺忪的睡眼，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躺在一辆宽敞到咋舌的马车里。四下没有一处地方不是被精雕玉琢的奢华，晃眼的金色间以五彩装饰的宝石，折射出锐利的光线。硕大的珍珠悬在车顶正中央，晃晃悠悠，让人疑心有砸落的危险。流光溢彩，五色斑斓，处处彰显着车主人“不俗”的审美品位。
夏少爷正蹲守在百里晴身边，观察她的睡颜起劲，被那无意识的翻身重重一撞，直接打坐在地上。原以为把躺椅让给了美人，已经很委屈自己的尊臀，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居然还要连累精心养护的鼻子。他揉着脸，干脆一屁股直接坐在鎏金团花的地毯上，连天哀嚎个不停。
“哎哟哟——谋杀亲夫啊！”一双闪着泪光的狭长眼眸，晕上了琉璃的紫光。
百里晴坐起来，听见那声“亲夫”，咬牙切齿就想去堵他的嘴，心下恨恨，刚才那一下真是便宜他了，若是有知……眼见柳眉倒竖，便要出手，脑中却噔地一下。
等等——我这是在哪？
只记得竹林相遇，被眼前这头脑不清的家伙抢占了口头便宜，然后……然后怎么就移步换景，变到了金碧辉煌的马车上？
百里晴如何也想不清其中关节，忽然就沉默下来。师傅说“好女不吃眼前亏”，哪怕是入了贼窝，上了贼船，也得入乡随俗，跟着喽啰们一起叫大王。
虽说这个头头实在是手无缚鸡之力，但谁能保证有钱人家身边不配上两个绝世高手的隐卫？我一拳下去，若是这呆子再喊起来，敌众我寡，保不准会被丢下车。万一外面来个荒山野岭，万丈悬崖的，怎么死都不知道。
百里晴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摸清情况再做打算吧。
于是，哼哼唧唧地翻了个白眼：“还没撞死，不要鬼叫了！”
夏灼琰没有等来拳头招呼，喜滋滋地像是看见了希望曙光。“我就知道娘子会回心转意的。看看本少爷亲自设计的天字第一号马车，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艺术性？”他谄媚地顶着红鼻头蹭过身子来。“这里，那里，还有那里——都是精华！！”
百里晴只觉得顺着夏灼琰的手势看过去，马车金色晃得眼睛难受，只得敷衍地挤出一脸皮笑。
“艺术，当真艺术啊！”
“总算承认你相公文才兼备了吧，本少爷还有更多的优点等着你慢慢发现！”夏灼琰忽然握拳，眼神晶亮，仿佛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怎么办，越看你越是顺眼！越是讨喜！恩，这次回千灯，我们就立刻拜堂成亲。”
“呵呵呵，呵呵呵……”百里晴一个没坐稳，差点从卧榻上翻下来。
千灯？！千灯——居然神使鬼差地坐上了回千灯的马车！
“对了，娘子你叫什么？我让燕支快马加鞭先回去写喜帖。”夏灼琰犹自陶醉在人生规划的甜蜜梦想中。
“呵呵……”百里晴不理他，起先笑得尴尬，后来渐渐苦涩，最后抿了笑意，眼神里笼上一层严霜。
那个地方——已经有十年，无人提起过了吧？！
千灯镇，听名字很像是个不起眼的弹丸之地，实际却是璋珩家喻户晓的第二大城池。皇帝三下江南，皆宿于此，行宫别院倚迭，御用织造频出，更给它添了“小陪都” 的美称。
据说，五百多年前，千灯本是个安静和乐的小渔村。开国玥俨大帝年老后，害怕旧日部下功高震主，采取了铁血杀戮的政策。最后，仅存的一批老部下，不堪每日悬心吊胆的精神重压，纷纷递折上书，借以年迈为由，请求去气候温和湿润的江南养老。
届时，千灯人丁稀少，土地荒芜，不能兴风也无力作浪，最多不过弄支小桨采采莲蓬，自然成了避世退隐的绝佳选择。皇帝在接到上书之前几乎从未听说此地，自然也不疑心，大手一挥，便挥毫泼墨了准奏。
于是，一个贫穷破败的小渔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炙手可热起来。
起初，条件确实艰苦，但是能够辅佐玥俨帝开国的重臣，自然不乏有经天纬地之才者。举家搬迁，避世退隐不过一时，日子长了，那些卓绝的眼界和见识便显出效用。其子孙后人在此代代繁衍，开坛设学，更使得无数青衣学子慕名前来。
有了人气的地方，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商机。开拓者赚了个钵满盆满，后来人也寻思着生财之道，渐渐都在那里扎下了根。
父亲作为武林巨擘，三十年前在千灯兴建了方木府，所以百里晴自小便生长在那璋珩小陪都最富庶繁华的地带。
她印象中的千灯，人丁兴旺，食指浩繁，处处繁华流金地，销金温柔乡，只要有机会出了方木府的大门，便无一处不是她童年的乐土天堂。
直到……
少女断了回忆，默默糊糊地记起十年前，好像也坐过这样一辆风光而舒适的马车去乾景。
那时候，刚刚接到郡主册封的旨意，虽是孤儿苦女，父亲下落不明，嚎啕不愿离去。但陪伴她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紫陌还在，也心存了安慰。
时间总惊人相似的轮回。如今，宝马雕车香满路，却是流光转得人独归。
回千灯——也不是没有想过。那个魂牵梦萦的千年古镇，是一切梦的发源。若要找到父亲，只有那里，还可能残存着尘封的线索。可是，自逃出相府宅邸，她一直不敢设想今后的去路。
回到千灯，便意味着揭开血淋淋的伤疤，追寻到厄运降临的起点。
重新打开一个噩梦，需要多大的勇气？
百里晴闭上眼睛，耀眼的阳光投射在眼皮上，可以看见淡红的血丝和蒙昧的光影。
“这是命，你逃不过的。”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命运之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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