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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雨其霏 ...


  •   就在百里晴暗自喃喃这一句的时候,隐在天幕之后的巨手终于忍不住要绞碎遮挡光明的幕幔。他执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当头劈下,刹那间,天地被撕开一道亮色的缝。雷声滚滚,带着不可遏的惊天力量,如同要把世界震成齑粉。

      滂沱的雨同天河倒灌般直泻而下,四处腾起一片白雾,辨不清方向。

      百里晴本是想趁着这阵急雨迅速逃离,然而人总是会在上天的伟力面前,认识到自身的渺小。四周全是密密织成的厚重的雨帘,雨滴溅落的哗哗声,压过一切,成为贯彻天地唯一的旋律。

      肆虐的风,滂沱的雨,奔跑时遇到的巨大阻力,让身姿纤弱的少女仿佛成了飘摇在沧海上丢了船楫的舟。百里晴盘算,这一段奔命,定不能前行太远,过度挣扎,也不过白消耗体力罢了。于是,干脆寻一棵参天大树,旋身而上,藏在迅疾摇曳的枝叶间。

      她摸索着湿滑而粗糙的树干坐稳,警惕地四下观望。然而,没有见到闻风赶出的相府侍卫,倒发现树下不远处有一道鲜亮的光,在漫漫的雨雾中,勾勒出狭长的轮廓,耀眼而特别。

      “难道——是那个黑衣男子的剑?”百里晴脑海中闪现过几次对峙,那缚在男子身后的佩剑发出的奇特红光,一时间,刚才暂时被大雨打断的担忧之情涌将上来。远见遥遥之处并无人追来,干脆心下一横,抹了把脸,跃身落在灌木丛间。

      果不其然,树下有人。

      不过是多留了个心眼,真能遇见,还需要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的运气。百里晴惊喜之下,却发觉男人周身散发的煞气,比初遇她之时更加凶猛炽烈。

      倒在灌木丛中的男子,蜷缩得像个孩子,只余一圈灰黑色模糊的阴影,若不细看,极易与同样黑黢黢的灌木混同。他手上紧紧握着一把泛出红黑色光泽的剑,因为不多时前才饮过血,犹如太阳艳光,不可逼视。

      在这如注的暴雨浇灌下,男人眉头紧锁,动也不动,唯有眉心一点朱砂,像是落在墨汁中的白水银,红得灼灼,透出诡谲的气息。

      百里晴伸出手去探他鼻息,然而看向那额间一抹红,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个男人,从不掩饰他浑身散发的戒备与不信任。若是他,若是他恢复后起了杀意……下次可不一定再有之前的幸运。

      雨势依旧浩大,把男人的眉眼化的隐约,他静静缩在棘手的灌木中,仿佛坠入一个遥远而彷徨的梦魇。手肘紧紧抵住膝盖,双手蜷曲放在胸前——

      那样渴望保护的姿势,放在一个大男人身上未免滑稽可笑,百里晴却是熟悉的。她游移着不定前伸还是收回的手——

      那只手莹白纤细,却也曾幼小孱弱。

      那只手仿佛命定,无论怎样努力,都攥不住一根牵挂缠绵的线。

      每一个人都有一段过往,不愿提起却不曾遗忘。

      百里晴摇摇头,踏着沙沙的雨叶蹲了下来。眼前这个如夜般的男人,既然能散发出一种想要隐藏,便能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气质,一定也有着相似的,隐隐作痛的疮疤。

      “同是天涯沦落人,就当是本小姐积德,好歹不让你暴尸荒野。”她说着,一根一根掰开男人紧紧攥住剑身的手指,把那把闪着诡异亮光的剑重新插回剑缚中。然后一手托在男人的肋下,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真气沉入丹田,猛一使力,将他撑起。

      天即将破晓,雨势却不得减。

      百里晴心知,天亮之后,便不得黑夜如此易于隐藏。一咬牙,竟然做了一个迄今最为愚蠢的决定——

      带他走。

      一个时辰后,百里晴踩在乾景城外泥泞的荒山上,浑身湿的狼狈,雨水扫过长长的睫毛,把眼前的景物都氤氲成一片雾气。

      雨天路滑,天色又黑,本不宜行走,要躲避追兵的搜索,还要负重,饶是一直号称精力旺盛的她,也渐渐感到体力不支。

      男人也是里外湿得透彻,缁衣劲装紧紧贴覆在身上,描绘出喷薄有力的肌肉轮廓,又以束腰打底,显得双腿格外精瘦修长。

      此刻,两人紧紧相依,哪怕是最细微的震颤,彼此都感受得真切。百里晴却哪有功夫少女心思乱飞。她敏锐地察觉出男人体内仿佛有两股势不两立的真气在乱窜,让他的体温变得忽冷忽热,极其不稳定。而周身散发的煞气也一直在吸收什么强大的力量,使眉宇间都散出淡淡的黑气。

      “不会也跟那个姓白的倒霉鬼一样,不明不白死过去吧?”百里晴心想,总要安顿下来再说。心念意动,眼睛急扫,在四周轮回乱转,最终摘了几柄大叶片的树叶,掸去水珠,铺在一块远离山道的巨大山石的凹面下。

      山石凹口颇深,一面远看竟像一个小小的洞穴,另一面却是嶙峋突起的山岩,若不仔细,绝不会发现此鬼斧神工的杰作。

      她将男人将就放在树叶上,呼出一口绵长的气流,然后倚着山壁,望向凹石外细密的雨帘。

      今日之事,万般皆向着有利己向的事态发展。

      若是百里老儿发现了白年普沉在自家水塘的尸体,又因为献上的美人同时不翼而飞,自然就成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定是不敢声张,先派小股人马在城内外搜寻。

      且不说小股人马有多大的可能性在一夕之间排摸到这座无名荒山,今日如此滂沱大雨也会阻挠他们搜寻的进展,四下树散枝折,泥泞遍路,最易于扫除踪迹。

      这大概是最有利于逃亡的状况了。

      百里晴平复下燥乱的心情,如同在初春微寒又淋了大雨的天气里洗了热水浴,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轻松舒畅的气息。

      至少,逃离了那个相府高墙,而我,还活着。

      有人低吟出声,打断这沉思。百里晴寻着声源低下头,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自己头脑发热下,还千辛万苦拎了个人。

      那人缕缕刘海的发梢上都挂了水珠,顺着英挺俊秀却痛苦异常的眉眼渗进土壤里,脸上窜行出红黑不一的颜色。少女忽然想起关于天五补心香无药可解的流言,一瞬间,像是被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就这样,会死吗?

      她抱臂站立,静静看着眼前。即使命悬一线,还是同初遇那般惊艳。

      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埋骨在这荒郊野岭无人问津的土堆里,太可惜了吧。

      百里晴俯下身子,拿出怀中油纸包裹的火石,幸亏早有逃跑计划,野外求生的准备倒也充足。然后,冒着雨出去折了些在茂密树林掩映下湿的不太厉害的树枝。

      “嚓——”熹微的火光中,简易的篝火架被点燃,青灰色的烟雾轻轻袅袅地飘出去。

      “喂,我说,你这人又古怪,又沉默,成天板着面孔,一点也不讨喜。”明知道男人不会回答,甚至不一定听见,百里晴还是骂骂咧咧地自顾自说个不停。

      “虽然看上去挺瘦,拖起来倒是跟那个先一步做了死鬼的肥猪一样沉。真不知道本姑娘哪根筋搭错了,把你弄到这里。”少女添着柴枝,忽然被哔啵的火星子呛到,柳眉一横。

      “我为你这个命还不知道被阎王记在哪里的人,冒着被抓回去的险,在这里燃烟生火,你倒是享受地躺着,真当我闲着没事干啊!”

      “哎哎哎,你听到没?还不赶紧醒过来,三跪九叩,拜谢恩人?”

      “听到了要回答!”

      ……

      “果然是木头。”

      男人蜜色的胸膛微微敞露,在火光下泛出古铜的光彩,起伏却不稳定,好像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斗争,连唇齿都咯咯打起了颤。百里晴看得瘆人,蓦地顿住说得起劲的话头。几番犹豫,还是将他搬近火堆,解开束腰,希望能留住最后的温暖。

      春季的暴雨来势汹汹,撤的也快。百里晴忙碌半响,身上襦袄还未干,一抬头却发现太阳已经从莽莽群山背后露出,而这场声势浩大的雨水也淅淅沥沥地停了。

      雨过天晴,男人的情况却好像更糟糕了一些。

      他开始全身抽搐,以眉心朱砂为中心的面色迅速笼上了一层黑红之气。百里晴手势玄虚,搭上脉搏,心下一惊,原先对立的两股真气竟然隐隐有消匿于丹田的趋势。

      真气消匿对于练武之人来说,无疑是形之将亡的象征。

      难道真的挺不过去了?

      看着男人擦干后又被汗湿的额头,百里晴忽然用力咬了下嘴唇,食指揪在一起不停地搅,后来站起,左左右右地踱步,扶额,再踱步,最后才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个粗制滥造的陶色小瓶,视死如归地闭上眼,倒出一枚黑漆嘛乌,又搓得不太规整的药丸。

      “算本姑娘心好,师傅统总也就留了五颗九鹭香给我,现在送你一颗。若是连这东西都捡不回你的命,那大罗金仙来都不管用了。”

      她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手里拈着黑色不明状物体,犹疑半响,仿佛在做一个生离死别的重大决定。

      慢慢弯腰,缓缓贴近,龟速地开启下颌。送?还是不送?

      百里晴伸着手,耳畔忽然炸起一个可以与刚才的雷暴一较高下的嘶吼——

      “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风雨其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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