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道之云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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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晴带着亦步亦趋的尚书大人，很快走出了众人的视线。
步出灯红酒绿的宴客场，绕过回廊，穿花园，右转，过门前水池……
既定的路线在眼前铺陈开，百里晴面目冰冷，眼神肃然。在她看来，黑夜再没有像今日这般讨喜过。花朦胧，鸟朦胧，夜色朦胧，一切都沉在朦胧里，看不清眉目。
看不清，就能很好地隐藏多余的情绪。
不必绷着肌肉，做一脸自己都觉得假的笑容。很好。
“大人~来抓我呀！”与那冷淡的面色不相符的，却是少女甜腻动人的腔调。娇俏的颤音，在夜色中滑出清越动人的音阶。百里晴舞着一条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水袖，暗自搓了搓胳膊上鸡皮疙瘩。忍辱负重，潜能无限，佩服佩服。
身边是尚书大人浓臭熏人的酒气。他费力地扭动着肥腻的身体，一次次讨好地露出黄牙。双手也不老实，一直锲而不舍地，尝试像条缠藤攀上美人的后背。
眼前尤物，身姿娉婷，拿捏着三分妖娆的力度。然而每一扭都像是事先计划好的脚本，堪堪从他肥手的间隙中，艺术而巧妙的扭开。
越是捉不到的猎物，就越是能激起人征服的欲望。
白年普显然是对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着了迷，今夜，佳人仿佛朦胧的雾气，与之以往的投怀送抱都不同，总盘桓在触手可及处，偏偏又捉摸不到。
若是离开这里后混不下去，大概还能去青楼骗个花魁当当。百里晴煞有介事地想，心里欢快起来，扭动得更加卖力。每一次她加快脚步，装作迫不及待地娇笑向前，都让以为在狩猎的猎物，更加靠近迷醉的炫目的死亡。
色令智昏——此话诚然不错。
依靠敏锐的观察，一步步爬上高位的白尚书，借着昏沉的酒劲，竟没有察觉美人如此明显的敷衍搪塞会有丝毫不妥。
他全心全意地盘算着待会儿花丛野战，如何让美人满意，不被任何的动响搅了一亲芳泽的好兴致。过了前庭与后院交接的水池，竟勒令远远从着的家仆不准跟随，并要求所有的护卫都留在原地，以挡住丞相府如影随形的隐卫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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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水塘边阴风阵阵，煞星般的男子负手站定，衣袂猎猎如一张死亡的魂幡。他站得笔直，直直与面前的一池暗水对视，更衬得此情此景，肃杀而寒凉。
不远处，忽然传来百里晴老鸨似尖锐谄媚的声音，说话的内容被风吹散了，声调却高亢悠长，像是锋利的指甲割上了光滑的金刚石，惹得他一阵脊背生寒。
魔音穿耳，依旧不能影响作为杀人者敏锐的判断和迅捷的行动力。男人默默计算着二人行径而来的速度，缓缓抽出慑日。
白光一闪，顿时剑芒暴涨，如虹的剑气扑面而至。
一团白肉在黑夜里急速放大，好像张手便能贴着那口中呼出酒气。
男人眯起眼睛，缓力发劲。
万宇皆寂，归于黑暗，眼前忽然只剩下一条脖颈处突突跳动的大动脉。
手起刀落，干脆而决绝。
白年普的眼睛还眯着□□，来不及睁圆。手还在前伸，要够他的美人。甚至喉咙在发声，脚步在移动。却不知这奇变降临，再摸不着那片柔软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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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晴眼见上好猪头肉落入水塘，身体软软扑进尘埃里，总算摆脱了戏中的角色。
她抖抖手脚，长吁一口气，低声道。“恶心死姑奶奶了！”然后，鄙夷一脚将那肥硕的身躯踢进水塘，又厌恶地用干草蹭了蹭鞋子。
男人注意到少女这一系列镇定从容的举动，拭剑的手略微迟疑。不过十七的少女，眼见一腔子热血激溅，身边人暴毙当场，没有花容失色，没有惊讶出声，倒也罢了。可她竟如行走在血腥风雨中多年，恍若无事般勾起一抹嘲笑，当真稀奇。那飞起一脚的踢射，有仇必报的刚烈性子，有着便是男人也不多见的果决。
便当真这样放她离去吗？
百里晴似乎感应到了男人的目光，甫一回头，四目对视，谁也不出声。
男子身上散发着犹疑的杀气，她知道，这一刻远比最初被扼住命脉，甚至刚才可能的引诱失败都更凶险万分。谁先移开目光，谁便输了。
男子听着彼此悠长错落的呼吸，看进那依旧澄澈却有些肃然和紧绷的眼睛——那里藏着母亲温暖的笑意，山水写意，依稀是时年旧景。
一时，如何也下不了杀手。
也罢也罢，承此一诺，便自该担住风险。他转过脸，凝神，细细考量着角度和方位，然后顺手捡起两枚卵石，击向水边杉林的高处。
石子仿佛有灵性一般，在树枝叶间来回旋转却不下落，引得本在树杈间栖息的鸟儿惊慌而起，四下和鸣。
黑暗中，破空的风扫过百里晴的脸颊，她松了一口气，四下压迫感登时一轻。目光也随之移向那两块不起眼的石子，仿佛其中真有什么隐秘的魔力。
树影幢幢，枝叶婆娑，石子辗转弹跳而不落，竟似有若干黑衣刺客点足树间，奔走前行。
这窸窣却张胆的声响，把附近巡逻的兵士和在院府围墙下把守的暗桩齐齐引来，他们仗着平日部署巧妙，短短一瞬，便成合围之势。
男人眸色一沉，从两列队伍的接合处迅疾掠出，于常人不过是一阵风过的速度，并没有引发太多的在意。而百里晴因为对地势的熟悉，在瞬间明白石子的用途后，当机立断，更先一步偷溜出了包围圈。
又一次，迎面对视，两人几乎在同一刻，站在了仅次于皇宫半寸的相府高墙下。这足有五人之高的围墙，仅凭轻功，已是不能越过。时间紧迫，再来不及说话。男人甚至还没在墙下站定，便飞身而起，眉目暗沉地连弩激射，然后踏着那带着巨大冲击力钉入高墙的弩箭，越过墙头，消失在朱红森严的围障那面。
百里晴也不迟疑，撕开碍事的襦裙，提转全身的真气，踏着那些几近没入墙体的小弩，翻上墙体。
然而，正待撑着墙头寻找树木借力落下，稍一停歇，却发现四处反射着银月光的墙头，在自己眼前的这一小块，莫名暗了下去。
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百里正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心思竟如此缜密，轮班防守不够，还用上了天五补心香吗！
天五补心香，听起来倒像是药性温和的补品，实则是白老山婆天师炼制的一味毒药。从西域传入中原至今，因为无药可解，始终令江湖人谈之色变。此物经照射，泛有盈盈的金属光泽，遇水不化。却极易沾染人体皮肤，稍有触碰则阳气大盛，毒火攻心，针对修练纯阳功夫的武林人士尤为奏效。修为越高者，越容易走火入魔，经脉崩裂，痛苦而死。
看样子，那个武功卓绝，面目英俊却冷的男人并未注意到这墙头不寻常的反光，竟然大意间，用衣角蹭掉了一小块。
百里晴被猪头样的男人占了把便宜，早就在心里把他骂了千百万遍。但毕竟本性善良，看在几分同舟共济的情谊，又间接促成了她的逃亡大计的份上，心下不免几分忐忑。
那个同暗夜般行踪鬼魅的男人——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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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刚越过墙头，便已经察觉不对。多日的追踪调查和暗杀已然让他的体力到达极限，本计划好还可以支撑到任务结束。半路杀出的少女，又增添了许多麻烦的等待和考量。
等待，击杀，突围，激射，腾跃……落至墙头时，身体不可自控地一重，猝不及防就向下沉了一些。
衣角带起些粼粼的粉末，闪烁着幽幽荧光，那么好看，像是家乡山谷中缓缓飞翔的萤火虫。可惜，美丽往往与致命相辅相成。几乎同一时刻，男人就意识到这些是什么，他迅速掏出匕首割下那片衣襟，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了一些。
自从下山以来，一直归于平和的内息突然剧烈翻涌，似风暴中狂怒的的波涛，要把一切掀翻在地。
“久违了，如附骨之蛆般如影随形的煞气，你终于还是不肯离开我呵。”男子目光中腾起熊熊的黑色火焰，苦笑望天，眼前只余一片混沌不明的血色。脑海中霍然闪现过许久不曾出现的幻象，那些消弭于血色的，故土的场景，伴着层层上涌的灼热真气直冲脑门。
他艰难地挣扎，想离开相府更远一些。起初踉跄，然后以剑支地，终究，意志拗不过体力，还是双膝一软，重重跪在地上。
宝剑磨锋，奔波万里，已经走了那么久，没想到终于还是要折在这里。
男人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强装轻巧跃入路边经年腐朽的灌木丛。然后痛苦地闭上眼睛。
野地配孤魂，甚好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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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来的乌云，遮住最后一片星光，在空中张起一个密不透风的黑幔。毫无预兆的，空气沉沉压下来，再没有一丝风，只剩下汗黏着胶壳。世界做了一个茧，有什么蛰伏不出声，在悄悄搅动，变了天地。
百里晴小心翼翼地急点弩钉，跃起三尺，避过墙头上致命的毒药。直到踩着高墙外踏实的土地，这才发觉全身一阵气闷。
灰蒙的前路不见一盏灯光，她抬头望了望暗沉的天色，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哦，要下雨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道之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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