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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酒楼小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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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落云城是大帝厉初篁早年发家之地,一直颇受朝廷重视,短短十数年内,高筑城,广积粮,通商贸,兴往来,已经成为羌国最富庶开放之地。城门内径直是一条通衢大道,长街两侧店铺云集,商贩吆喝之声不断,间或有一身铠甲的卫兵队伍,持枪整齐地小跑而过。
百里晴穿出那城门,还在咂摸前些日子和南步渊干掉的两坛暮云烧的滋味。她回头看了一眼正乐不可支分酒坛的巡逻卫士,心想,真是可惜了那一车好酒,若是南叔还在这里,估计情愿干上一架,也绝不同意把他的宝贝命根子拱手送给那帮大兵糟蹋。
目力所及之内,皆是见所未见的西域特色,宝石镶的匕首,雕饰的香料盒子,麂皮的短靴,色泽艳丽的胡纱,还有宽眉深眼窝的异族男女……百里晴一时间眼花缭乱,只觉得件件都新奇无匹。无奈囊中羞涩,连衣服都是从夏呆子那借的,只得怏怏地撇了撇嘴。
“百里姑娘。”裴景初不知什么时候牵着马匹走到少女身侧,他戳了戳游离在商队外沿探头探脑,四处张望的百里晴,然后将手中的刀柄向前一递。
“唔?”百里晴接过来,有些吃惊。也不知他如何神鬼不知地脱离了大部队,去买这柄小刀回来。
“这把刀……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送,送给我的?”百里晴愣了愣,将刀柄接过来。只见那刀通体银白,雕刻着古朴苍劲的图腾,形制小巧,将将可以别进腰际。她将刀刃拉出一抹银线,又迅速收回鞘里,收放自如,毫无凝滞,显然是寻常店铺中的上上之品。
“你原来那柄短剑落在古墓里了,出门在外总得有个防身之具。”裴景初对上百里晴灼灼亮亮的眼神,似乎有些不自在。他抱着手臂,眼神飘忽向别处,淡淡道:“先凑合着用吧。”
百里晴手中握着冰凉的弯刀,心头升腾起一丝暖意,她轻轻“哦”了一声,正要说点什么,却听见被日光曝晒得满脸生疮的棠大美人,忽然一字一句地念道:“醉日楼。”
棠美人自进城以来,一直一马当先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此刻他伸手一指处,正是街角处最高的土色堡垒状建筑。“就是它了!夏兄,带大伙儿去那里休息一下,如何?”
百里晴见他回过头来,艳光一现,似乎在面纱下勾起了一抹亮丽的唇色。心里没由来一惊,接着便恨恨地想,这种人就算是不生个黑疮红疮的,也该用什么东西把脸给遮起来。顶着一张天怒人怨,顾盼生姿的脸,明目张胆走在路上确实太招摇了点。
而夏灼琰似乎还沉浸在痛失一车好酒的无尽哀痛之中,他并不搭理棠溪的提议,只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道:“穷!”
“我作东。”棠美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那还不赶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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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绰之人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棠溪很大方地让夏府众人对着菜单自己点菜,自己则找了一个清雅的角落,闲闲地转着杯子喝水。
羌国人好食牛羊肉,醉日楼的大堂里摆了一口大锅,煮着如同白色牛乳一般的汤头。血淋淋的整头新鲜牛羊就摆在一旁的案几上,客人要哪一部分,便割下哪块肉下锅去煮,片刻之后再用特质的铁篱捞上来,撒上作料,即成一道美味。
肉的鲜香之气飘过来,百里晴无比陶醉地嗅了嗅鼻子。大厅中人声鼎沸,各种她听得明白和听不明白的语言混杂着落入耳畔。
“你说,这些日子落云城里是不是又多了点官兵?怎么我老是觉得街上飘过一群群黑压压的人影?”
“你当百鬼夜游啊!当今圣上驭下甚严,当兵的过来又不吃你,瞎激动什么!”
“我不是替我家那两口黄花闺女担心嘛!说的也是!来来,喝酒喝酒!”
“嘿嘿嘿,老张啊,不如把你家小莲和青儿一并嫁给我,那不就……”
两个男人的谈话声渐渐小下去,头靠着头皆是露出兴奋而猥琐的笑意,也不知又想起了哪家妓坊里舞姬柔滑的身子。
百里晴听得无趣,执起酒杯灌了一大口,再起身去倒,却发现壶中已经空了。她抬头,四处搜寻店小二的身影,却见棠溪从怀中摸出一只青色的陶瓷小瓶,又从小瓶中倒出一颗紫色的药丸。紧接着掀了斗笠下面纱的一角,含入嘴中。
棠美人吃着饭,忽然进入了冥想的境界。他双手盘成莲花状,静静地放在膝上,呼吸绵长,吐纳均匀,唯有脸上的薄纱随着呼吸产生的细小气流缓缓飘动,不时露出一角黑红可怖的脓疮。
“吃个饭还练功,装!”夏灼琰正啃着一根羊蝎子啃得不亦乐乎,满嘴流油地一抹手,冲着棠溪斜了个大白眼。
“这是……”百里晴也放下手中的酒壶,好奇出声。
裴景初随意地扫了一眼棠溪的姿势,停下手中的碗筷,轻声道:“棠兄正在逼毒,勿扰。”
百里晴看着胸前堆成小山似的碎骨,仿佛预感到自己即将中毒身亡的命运,嘴巴一歪,道:“什么?中、中毒了?严不严重?”
“哪个菜有毒?!爷我还年轻!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鸟不拉屎的野蛮地方!”夏少爷惊悚地瞪了眼睛,筷子啪嗒落在地上,就差没拽着棠美人的领子,叫他也给颗解药尝尝。
他欺身凑到棠溪的面纱前,却听见那人出声,喷吐的气流直接冲到他面上。“夏兄放心,我刚才为了躲开卫兵的盘问,暗地服下了唐门秘制的血颜丹,这才生出满脸脓疮。此刻以解药攻毒,不出半日即可恢复。”
“嘶——”夏灼琰轻轻撩开面纱的一角,果然见那些脓疱有消退的趋势,坐回座位上嘟囔了一句:“要不要对自己也这么狠!”
“据我所知,血颜丹乃是唐门中人执行秘密活动被逼服下的一种剧毒,除了脸颊生疮,容貌失常之外,对心肺五脏皆有损伤……”裴景初缓缓道。
“裴兄多虑。人世多舛坷,不觉得早些死了也快活吗?”棠溪闲闲用筷子夹了一片干切牛肉放入口中。“我没事,别扰了大家吃饭的兴致。”
天下竟还有这等对自己心狠之人!百里晴本以为他戴着斗笠,真的是怕阳光曝晒,伤了自己天生的好皮囊。没想到事实相反,那人竟狠心服毒,明知后果还轻描淡写地连同心肝五脏一起毁伤。
果然是唐门之主,天下至毒至狠至绝的组织首领!他对自己这张人人慕羡的脸,到底是怀着多大的嫌弃和痛恨?百里晴沉默地看着那张面纱下的脸,忽然从脊骨处生出森冷的寒意。棠溪却不觉,自顾自优雅地吃菜。
酒楼里喧闹声不绝于耳,有人踩着吱呀的楼梯从二楼上下来。百里晴只觉得那人的步伐有些奇怪,近了才发现是纠缠在一起的一对男女。
男人肥头大耳,眼神微虚,似乎是买卖的富豪胡商,那女人则化作一段藤蔓攀附其上,娇媚横生,柔弱无骨。她身上艳色的胡纱薄若无物,雪白而浑圆的□□半露,脸上和棠溪一样被遮住,自耳际垂下一块带金链子的方巾。
男人似乎有些醉,一摇三晃地扶着楼梯,搭着那美艳的胡姬走下来,口中模糊不清地絮语:“喝,接着……喝!爷有的是钱!美人在侧,今日,高,高兴!”
他一心向着酒坛边上坚定地走,脚步却是虚浮的。被他死死搂住的美人似乎承受不住那硕大肥胖的身躯一压,歪歪斜斜向百里晴这桌晃悠过来。
“哎哟!哪个死小子不长眼睛!”胡商走走停停,一不小心磕上了棠溪身侧的桌角,不由得大怒,连美人也一胳膊甩开。“居然敢绊我!知道爷爷是谁吗!”
棠溪不理他,一根指头伸出,就点了他的哑穴,封住动作,轻笑一声道:“爷不管你是谁,赶紧滚!”
那胡商一颗肥头,怒目圆瞪,苦于口和脚此刻都不是自己的,眼神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倒是身边被甩出的胡姬伶俐,媚生生地靠过来,施了一礼,一双芊芊玉手搭上棠溪的手腕。“公子包涵,我家大人喝多了,没有别的意思。”
棠溪微点了下头,将手迅速从那女子手中挪开,也许是因为在异邦,他居然难得没有动怒。白色的袍角一挥,就把那肥壮的胡商撂出数米,直接撞在门柱之上。
胡姬尖声叫着“大人”飞扑过去,不知怎么竟生出大力气,止住那胡商撸了袖子,颤着肥肉,急于讨还公道的脚步,将他半推半扶带出门。
“这姑娘倒是情深义重,好好一朵鲜花遭了那牛粪糟蹋!”百里晴望着别过门去的一缕薄纱,轻轻叹了口气。紧接着把手中的酒杯晃了晃,大声道:“小二,把你这里最好的酒再上两壶!牛头肉要嫩的,双份!”
“不,要四份!”夏灼琰挥着胳膊接道:“改了改了,四份!”
“好嘞~~”
众人又喝了几巡酒,酒足肉饱地趴在桌上揉肚子,仿佛要靠这一顿把大漠上亏欠的精气神通通补回来。
店小二眼见这群人出手阔绰,衣帽不凡,自觉是大生意上门,腆着笑脸来问是否需要打尖住店。夏灼琰数了人头,刚伸出十根指头,却见棠溪拂了衣袖站起。
“此地甚是吵闹,行商不便,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