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礞》木六姑

56、端倪初现

　　百里晴还从未听说，热闹的地方也能造成行商不便，但见一行人都没有异议地收了包袱，离座出门，也就随大流地负着手沿途看新鲜。

　　草草在马车里憋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在大街上撒泼，自然是活跃异常，不一会儿就被厚重的烟土折腾成了一只黄狗。它怏怏地扯着百里晴裤腿，嗷呜一声，眼巴巴地瞪着乌溜的眼睛看她。

　　“草草认你当娘呢，要抱！”夏灼琰哼着小曲走过来，笑嘻嘻地解释。他打了一个响指，又朝那小土狗抛去一个媚眼，“好样的，神狗就是神狗，有眼力！”

　　百里晴白眼斜他，“原来呆子你听得懂狗语！”却还是从善如流地拍拍袖子，抱起草草，给它顺了顺顶上的毛。

　　前几天一直嚷嚷着要来羌国，可惜真正到了国境之内，却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了。百里晴抱着那许是与主人一同将她骗来的神棍狗，随意地敲了一下它的脑袋，盯着夏灼琰问：“你说，草草还能指出比国界更具体一些的方位范围吗？”

　　“那当然！我相中的狗一定不是盖的！等到了住的地方，我从车上给你翻一张羌国的详细地图，哪怕你要找的人是在东街胡同第四颗歪头树的地下三尺，保准也能被毫发不损地揪出来！”夏灼琰一昂头，极其自豪地拍了拍胸脯。“不然要它何用，早就炖了做狗汤！是吧，草草？”

　　话音刚落，就见那神棍狗极孬种地死命把头朝百里晴的怀里钻了钻。

　　“真不给面子！”夏灼琰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而少女感受着胸口微微的颤动，忽然咧开一个感激的笑意，“呆子，谢谢你。”

　　夏灼琰呆了呆，眼见少女怀抱着那团软软的灵兽，轻轻淡淡看过来。笑容澄净无暇，如同干达矿区出产的淡蓝宝石。他的心口猛地跳了几下，接着，也回报以一个无比热烈的龇牙大笑。

　　“谢谢我？那么——以身相许如何？”

　　“草草，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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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愧是门人遍布各地的唐门之主，棠溪带他们落脚的这处院落，从门外看只有极窄小的一扇柴扉，还被碗口大的粗树掩住了，极不起眼。推门进去却发现内有乾坤，闹中取静，面积敞阔，屋内装饰虽不奢华，却素雅有品。

　　三进三出的构造，完全可以容纳如此规模浩荡的商队，下人们三两一间，把马匹和骆驼都牵到马厩里，很快为自己找好了住处，只有主卧分配成了问题。

　　百里晴早早相中好内院正中的大间，当先闯进去，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来回翻滚。直到把被子床单全部揉成皱巴巴的一团，才得意地站起来，宣告所有权的归属。

　　她神清气爽地出了门，却发现余下三个人都站在天井中央不说话。天井左右各开着一扇门，应该是对称的两个房间，如此说来，三人之中必定会有两个人合住……

　　棠溪有洁癖，裴景初生人勿进，夏灼琰有公子哥的娇惯脾气。随便拎两个人住在一起，都得是天雷动地火的架势。百里晴觉得汗毛呲啦一声竖了满身。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忧伤地咽了几口口水，自认倒霉地小声开口，“要不然……我，我投降！你们一人一间，本姑娘去睡柴房。”

　　“不行！”
　　“不行。”

　　夏灼琰和裴景初难得默契地同时出声，就连棠溪也闲闲看过来。此刻他摘掉了晨间的面纱斗笠，一双犯桃花的眼睛虽不起微澜，还是看得百里晴一阵腿软。

　　“那你们谁，给个说法！”百里晴撑住腰，掩饰自己看美人被勾了魂的失态，她大声一喝，吓得正蹲在墙根抬腿撒尿的草草，一溜烟窜进房间里。

　　“小花，你介不介意跟为夫分享一间？”夏灼琰勾了勾手指，眼神一转。

　　却被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我去柴房。”

　　裴景初抱臂挪了步子，他自幼成长的环境艰苦，对饮食起居都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便是一根绳一棵树，师门磨砺、千里追踪的时候，也都睡过。刚才之所以站定不动，在想其他事的成分居多，此刻回过神，也不觉得其余三人纠结的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夏灼琰那一声“为夫”……

　　“多谢裴兄义举！承让承让！”夏灼琰眉开眼笑地去马车上抱他的软云薄被，走出几步，又遗憾地回过头，“真可惜，你刚才要是不出声，小花说不定都从了我了……”

　　“答应你个头！”百里晴随手从井里拽起水桶，水花还未溅上身，夏灼琰已经抱头嗷嗷叫着逃开了。

　　一时间，庭院之中只剩下了百里晴和棠溪两个人。这二人自相识以来，有过的对话还不足十句，此刻两相对望，不免有些尴尬。

　　棠溪轻咳一声，垂了眼眸，白色的衣衫被淡金色的阳光染上一层薄薄的光晕，他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不过数步却听见身后有人问话。

　　“小棠美人，你跟着夏灼琰来羌国，真的只是心甘情愿贴人贴钱又贴地，帮他卖盐巴？”百里晴摆出自以为最最纯良无害的笑容，眨巴着眼睛，看向那个传说中狠戾无情，容颜却是绝美的男人。

　　“姑娘认为呢？”

　　“要是我眼神没花没中毒的话，那个醉日楼中陪酒的舞姬，是你门中之人吧？”百里晴爽快地笑起来，一头墨发轻甩，随风飘动。“她那只搭在你腕上的手，莫不是弹了一张纸条给你？”

　　“哦？姑娘果然好眼力！”棠溪不可置否地轻声笑起来，唇角绽开一抹明艳的色彩，“我若说，在下此行，为的是修建一条通往修罗地狱的道路，姑娘还愿意跟来吗？”

　　“什么？”百里晴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一步靠上冰冷的井口，水中丝丝寒凉的湿气冒上来。

　　“自己保重。”棠溪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回眸，像是倾国倾城，于烽火台上江山一笑间的佳人，“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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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棠美人丢下这一句话，未作解释就施施然飘进了自己的房间，导致百里晴此刻一脸怨念地趴在梳妆台前发愣。

　　她本不想卷进这系列的风波诡谲，男人不好惹不靠谱，有点钱权的男人更像深潭里的黑水，你始终摸不着他的本质如何，伸手去探还染的一身污秽臭气。就像是看守了她十年，狐狸一样成精的百里正。

　　百里晴本欲独行，这一条命原就是捡来，大不了断在追逐真相的路上，悄无声息地没了，也无人喟叹。偏偏时不凑巧，让她遇见了他们。

　　这一路相遇相知相伴，他们对她的好，百里晴始终默不作声看在眼里，既已知晓又如何忘记？她终究无法以防备之心，来揣度和面对那些拎上大街溜一圈，就能赚一辆掷果盈车回来的男人。

　　“何其有幸啊，百里晴！”她默默念了一声，干脆不去想，卸了头巾滚到床上。好些日子没有找到如此舒服的地方，脑中至今还像留在马车中的光景，颠簸摇晃不停。

　　百里晴望着天花板发呆，忽然听见有人欢快地敲门。“噔噔、蹬蹬”敲了几声，那人见没有应答，似乎在门外踌躇了几步，忽然自顾自地大喊了一声：“请进！”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小花，你要的羌国地图来了！”夏灼琰显然也知道自己擅闯闺房，有失君子风度。还没等百里晴扔出枕头砸上脸，当先抱住头，一通抢白。

　　“你！！！——哦！”百里晴骨碌一下爬起来，迅速来了精神。她把夏灼琰从摊开地图的桌角边挤开，也不计较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大防，一只手无比欣喜地抚摸上图纸。

　　也不知道夏灼琰从哪里搞来的地图，比寻常街市上卖的大上数倍还不止。百里晴房间里的一张桌子不够摊，还有很大一块垂在了地上。图中每一条山川河流，哪怕只是极细小的分支都用毛笔细细勾勒，标注得清楚，城池街道历历在目。

　　“天啊！”百里晴情不自禁地赞叹，“羌世祖要是知道你有这么一张详尽的羌国疆域图，还不得把你悬赏三千两白银，全国通缉？”

　　“我堂堂夏家世子的人头就只值三千两？！还是银子？”夏灼琰满怀愤懑地看了她一眼，得意地把地图抹抹平，一只手敲上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为了这张纸，本少爷耗费的人力财力还不止三千两呢！”

　　“小花，吃惊了吧？震撼了吧？你有没有觉得我真的很有钱？”

　　“是是是！”百里晴难得没有打击夏少爷膨胀的自信心，她狗腿地凑近地图细细观摩了一番，好不容易才合上嘴巴，然后，对着庭院里那只百无聊赖捉尾巴玩的神棍狗，谄媚地招了招手。

　　“草草过来，干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