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冉遗之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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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晴将覆在身上的黑色劲装外衣往冰面上一抛，用力搓了搓冻僵的四肢，她望向暗蓝色深渊一般的湖面，下定决心，猛地吸了几口气，然后宛若游鱼般身子一纵。
眼神掠过平静无澜的湖面，水面之下却忽然冒出大团大团暗红的色泽，像是盛开在炼狱火红的曼珠沙华。那些诡异的红色相互纠缠着起舞，在水面慢慢扩散，先是游丝般的几缕，接着越来越多，如同水下打开了一条朱砂色的管道。
百里晴大骇，身形猛地一顿，在冰面上留下一道白色的划痕。
自湖水深处，宛若沸腾一般，忽然起了变化。熟悉的漩涡再度出现，比起之前的水流更加湍急而凶猛。漩涡中心露出一口森白而锋利的牙齿，往里深入可以看见深红色巨大的牙床，还有带着腥气，扑面而来的粘液。
那东西头颅巨大，表皮生着青灰色丑陋的疙瘩，只露出一双闪烁着鲜红色阴狠的光的眼睛，其余部位都隐在一片血红的水下。它厉声长嘶，狰狞咆哮，嘶吼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巨大的声浪犹如腥风从耳畔刮过。
百里晴不曾想水下还潜居这这样一个怪物，此刻初见，也不觉得害怕。只是这妖物现身，必有由头。湖中血腥气更盛，不知从哪出口又似乎没有尽头。
怪物的突然出现，打断了她圆通一气奔流的真气，胸口一阵闷痛传来。
百里晴皱了眉，眼睁睁看着它出水，挡住了漩涡的出口。
这出口——正是自己刚才一扑之下对准的方向！
百里晴回过神来，忽然像是遭了一道惊雷。
怪物的血盆大口朝天，喷出腥湿的气体。她抬头望了望那嘴正对的断裂的粗藤，不敢相信地捂住嘴巴——
粗藤的裂口仿佛一并裂在了她的心上，若是阴森冰冷的湖水中不仅仅是浮尸悬手，还有这等庞然大物，若是裴景初落下之处，恰好对上了此等妖物的酣眠之所。
那么——
她仿佛见到了那个被巨大的水压没入湖面的男子，还来不及反应，便落了它的口。她仿佛看见大股大股的血流从裴景初身上涌出来，缓缓上流，染红了这片广阔的水面。
水下的世界，没有空气，没有光，甚至连危险都无法预知。人从高空落水的刹那，神智模糊，又怎可能有精力，分身去对付此等骇人的妖兽！
百里晴心中一震，继而浑身颤抖，失声大叫：“裴景初！裴景初！”
颤抖的声线瞬间被轰鸣的咆哮声淹没，眼前被妖物所挡，方圆数十丈内只能看见一双大如钟鼓的眼。
“裴景初！”
没有回答，青色的妖物如有灵犀般回过眼睛，似乎发现了此处的不寻常声响。
“你在哪儿？出来！”百里晴声嘶力竭地吼着，她沿着浮冰的边缘急速奔跑，可眼前除了无数丑陋的颤抖的疙瘩，再寻不着那抹玄衣劲装的身影。
她早该料到，在那半个头颅几乎就有两人之高的怪物面前，一切都显得渺小无力，甚至连反抗都是可笑的。
巨大的恐惧感涌上心头，百里晴顿住，定定看向看向水中怒吼不绝的妖物。它眼中的红光分明是饕餮之后的满足，它摇动的口齿分明在叫嚣着饱食的欢乐。
百里晴浑身冰冷，目光如炬。她一字一顿，面向狂躁的巨兽，声音幽幽响起：“是你吃了他。”
妖物似有感应，突然将头一昂，冲她大吼一声，腥风扑面，搅起更多鲜红的血浪。
“是你！是你吃了他，对不对？！”百里晴面色惨白，无尽的悲痛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她向后退了三步，渐渐地，唇角挂起一丝凄楚的笑。
湖水浸透着鲜红的色彩，面积还在扩大，可见刚才水下的狰狞惨烈。
裴。景。初。
脑海中仿佛有一双黑色的玄铁一般的眼睛，沉沉望过来。他的声音也宛如生铸的铁器，轻轻淡淡：“百里姑娘，当心。”
那个男人，本应该是强大到无所不摧的存在。他仗剑一世，鲜有敌手，他迅疾如电，身形如魅，他沉冷劲捷，坚韧果决，他运剑风流，浑身散发着久居强者之位的睥睨与骄傲。
若不是遇见她……
大漠相救，岩阶相牵，火海相携，幽冥相唤，冰湖相拉……哪怕再是铁打的人，也有体力透支的一刻。
他终是用命换了她平安。
想到那个沉默寡言的绝世剑客，此刻可能躺在寒潭深处，或者葬身在眼前这妖兽污秽腥气的腹中，百里晴忽然觉得脑内一阵剧烈抽痛。有腾起的火焰，熊熊焦灼着她的内心，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啊！”无尽的痛苦席卷而来，仿佛天地一齐失去了色彩，所有残存的希望瞬间崩塌。
裴景初！你真有出息！
少女的眼神骤然凝成寒冰一块，她紧紧握住手中豁口的短剑，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哪怕只剩下一块骨头，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衣袂翩翩而起，她感觉不到寒冷，也不知疼痛。
身形灵巧娇弱的少女不知从哪里，突然迸发出惊人的能量。她举起短剑含在口中，墨发飞扬间，暴起，腾跃，直窜而上！
一根垂下的藤蔓被紧紧拉住，受力一坠，绷紧。紧接着，娇小的身影如同一把银色的利剑破空，直直向水中怒吼的妖物扑去。
“姑娘——”榕藤树受惊，重新开始剧烈抖动。数个声音从其间同时传来，包含着惊愕和不解，似乎为她这样自杀性的袭击捶足叹惋。
然而，少女身形已动，势如破竹，绝无回转的余地。
“噗——！！”一刀入眼！干脆、精准、狠戾而决绝！
妖兽吃痛，疯狂地扭动着巨大的头颅，血盆大口急剧地张合，呜咽之声震耳欲聋，几乎要将人掀翻。
飞溅的鲜血和不明液体劈头盖脸地淋下来，百里晴呸了一口，抽出一手污秽的短剑，满眼都是大快人心的明亮。她灵巧躲闪着巨兽狂乱的攻袭，顺着藤蔓游荡到另一边。
“以它之骨血为祭，我来替你报仇！”少女紧紧握住手中破烂的短剑，浑身浴血，唯有眼神通透。
她静静攀附着藤蔓，像一只伺机的猎豹，浑身肌肉绷劲，意欲再度欺身而上。
然而，那妖兽却突然爆发出一声嗷呜的哀鸣，仿佛大限将至，无数青灰色的丑陋疙瘩剧烈颤抖起来。
若只是失去一只眼睛，绝不至于如此！百里晴屏住呼吸，双眼眯成一道精光的缝。
难道，还有更强大的异兽潜藏在这水下？！
却突然，一道接天的红芒乍起！
有人劈水而出，跃空而上，神情肃穆，宛如天神下凡！
那个身影——修长、高挑，曲线流畅，像一只极其完美的倒三角，充满了力度的美感。
“裴景初！”好似一只利箭，射中了百里晴的心口。
一剑落下，有千钧之威，像是从九天携来震荡的罡风。周边的藤蔓几乎见势即碎，紧接着那只张牙舞爪的怪物竟从头颅中间分裂成两半。
“轰！”撕裂的脑浆和血液如同阵雨一般簌簌落下。没被百里晴戳爆的另一只眼球，瞬时血脉爆红，然后迅速黯淡，像是丢进风中的残烛。妖物的整个身躯都软绵绵地塌下来，顺着漩涡下沉，猩红的水面渐渐没过它铜鼓般的眼，森白的牙，青灰的头顶，最后消失不见了。
四下一时归于寂静。百里晴不敢相信地仰望着斜上方那个黑色的身影，浑身僵硬而震惊。
这样的出场，力道与速度的完美结合，宛如十年炼剑，一朝出鞘的光华，生生灼痛了百里晴的眼睛。
她像是瞬间脱了力道，差点拿不住短剑，从藤条上掉落下去。
如果只是一场梦，该有多残忍。
“木头，是你吗？”
在弥漫着血腥气味的大厅里，少女满目流光，声音嘶哑。她悬在半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生怕触到的只是一场幻影，看向那个自高空缓缓落下的男人。
仿佛时间静止，等待了千年的漫长。
巨大的浮冰在漩涡的吸力之下漂浮而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耀眼的白衬着水域鲜红，显得更加晶莹醒目。
百里晴看准时机，忽然松手，啪嗒一声落在寒冰之上。
而自空中下降的裴景初，却没有跃藤而来的意思。他落在水面之上，不知为何，竟没有下沉。湖面生出赤红的金光，仿佛凝固的鎏金的平台。
裴景初的神智似乎有些涣散。他向四方环视一圈，良久未动，像是新生的婴孩一般木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歪着头思索了一阵，忽然迈着沉重的步伐，迟缓地向浮冰走来。
百里晴一愣，刚才在空中相隔太远，并看不真切裴景初的容貌。她当真以为这场恶战，能让那个神一般的男人全身而退。
而此刻两相靠近，却见裴景初满脸鲜血，双目赤红，周身煞气环绕，像从地狱爬出的冤鬼。他手握长剑，剑尖犹自滴血，眼神似乎疯魔了，并不能辨人形，一身强烈的来人勿近的气场。
“木头！”百里晴低低叫了一声，像是试探，又像是惊喜。
若是常人见到这样一个男子，定要害怕逃窜。然而，百里晴不过那么片刻的停顿，忽然毫不犹豫丢掉手中的剑柄。然后，向着裴景初靠近的方向，发足奔去。
鲜红透着诡异金光的水面，不知为何不会致人下沉。百里晴轻快地溅起一路水花，而裴景初依旧是一脸冤魂索命的邪气。
他看着突然冲过来的人影，有些迟钝地缓缓举起手中的慑日剑，眉心微蹙，似乎在思考来人的身份。
“是我。”百里晴轻声道，言语温柔得像是吹面不寒的风，她毫不在乎地向着嗜血的剑刃步步靠近。轻轻地咧了嘴角，白皙的五指缓缓伸出。
男人举剑的动作忽然停住，血一滴一滴落在赤光闪烁的湖面之上。
熟悉的草药香气从血腥味中流窜出来，百里晴一手捂住唇，颤抖的右手隔空描过那如刀精雕的五官，眼里染上一层潋滟的水汽。
“是我。”
字字句句，像是软羽，扫过谁的脸颊，又刻在谁的心上。
慑日剑在空中定格了很久，血红色的水波泛上去，倒映出粼粼的光，然而它就那样静静半悬在空中。
犹自懵懂的男人突然松了手，“噗”——水花溅起。
百里晴汹涌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滚滚而下。她粲然一笑，用满是血污的手，抹了把鼻子。然后，紧紧地，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抱住裴景初的腰身——
“木头，欢迎回来。”
“唔。”几不可闻的一声，男人仿佛终于安了心，他摇晃了数下，双目突然合起。然后，在那个温暖得如同三月杏花垂柳的怀抱里，软软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冉遗之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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