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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祭台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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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晴嘶溜倒吸一口凉气,难怪越往下行越热。那熔岩的池子,别说整个人落进去,就连一根头发靠近了都能灰飞烟灭。这大阗古墓当真是奇怪,好好的台阶走到底,没有人马兵俑坐镇,铜门暗箭纷飞也就算了,搞这什么劳什子火池?
即便是天神有眼,也很难精确描述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俯身探出头,可以看见一个底部是熔岩池子的大厅,约莫有三个校练场大小,大概是用某个上古留存的天然溶洞改建的。穹顶极高,又极宽敞,而他们此刻正站在穹顶的侧方开出的一个口子里,如同蚂蚁巢穴中暗道的一支,与熔岩池隔空留了数十丈的距离。那团团的熔浆将整个大厅照得透亮,整体泛出红色噬人的妖光。
台阶在凿通红色砂岩的顶壁之后便没有了,竟似整个人悬空站着,走到了一条绝路之上,一低头,入眼皆是红浪,看得人眩晕。台阶在此处存了拐弯,所以走在隧道之中并不觉得亮,后面的人此刻被岩石挡住视线,还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热浪滚滚,浑身蒸得难受,对于队伍的骤停表示出强烈的不满。
“丫头,那小子中降了?怎么不走?!”南步渊的声音伴随着衣带摩擦墙壁的声响,闷闷地传过来。他似乎有些着急,提了大刀努力往前挤,一边提高嗓音抱怨。
“我就说长得俊有什么用,爷爷这张凶神恶煞的脸才是最灵的镇门符咒!若是让我开路,管它什么跳梁小鬼,也得巴巴地把墓里最值钱的宝贝送出来!”
百里晴听了好笑,心中恐惧顿减,扭过头高声回道:“倒不是遇上小鬼,前面没有路了!”
没有路了……没有路了……这声音在空旷而诡异的巨大溶洞厅里,叩击着四周的穹顶,反复回荡,渐渐弱下去,最后被咕嘟冒泡的岩浆盖过声响。
一直安静不做声的六个狗腿,一听此言,都有些急切地从拐弯口探出脑袋。豁然看见黑洞洞的洞口外包裹的一团火红,腿下一软,又纷纷缩头回去,还是觉得靠着岩壁比较实在。
“什么?”南步渊听说没有路,当下炸毛,拼死拼活地加快速度,冲过拐弯口,看到眼前之景,也不由倒吸一口热气。此墓之诡异真乃平生所见之最,他抽出酒葫芦灌了一口,抱着胳膊,小声嘟囔。
“哎哟!这是要做大爷我最喜欢的香烤乳猪吗?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百里晴不理他,只轻轻戳了戳裴景初的后背。“木头,接下来……”她的声音里带着拿捏不准的犹疑,轻咬住下唇。“不然我们回头出去,另寻一条道儿?在这里继续站下去,迟早得变成一串风鹅。”
“墓口血玉定已生长闭合。”裴景初没有回头,一直在用手细细敲打周遭的岩壁,似乎想寻到点机关暗路的苗头。他的神色虽是淡然,手上动作却有些急迫。
那岂不是前行无路,后退无门?
这洞口狭小,人在其中几乎要与墙贴合,实在是压抑得有些难受。百里晴顾不得屁股被烫得痛,干脆顺着墙根坐到台阶上。师傅教的《保命至上四十六计》,此刻全然排不上用场。哪怕是轻功入臻化境的绝顶高手,也绝对攀不住如此炽热光滑的岩石,行至洞穴底部。更何况,这溶洞底只有一池滚滚翻流的岩浆,又有谁会如此大费周章地自杀去呢?
难道大阗古墓真的只是个传说,此处设置不过让贪心的盗墓者自投罗网,以示惩戒?百里晴托住腮,摸了摸坐下的台阶。那又何必将这通向阎罗殿的阶梯修筑得如此精巧绝伦?
她细细拂过纤毫毕现的纹饰,心中好奇不已,一摸之下却觉出了问题——每层台阶中央那根极其艳丽而雕镂精致的四方鸟翎羽居然是松动的!
那薄薄一片的砂岩当真轻若鸿羽,独立地浮在台阶之上,如同后期被巧妙安接。由于贴合紧密,人踩上去并不觉得特殊,可是在感官更为灵敏的指尖触碰之下,依稀可以辨出些微的差别。
“木头,南叔,你们看……”百里晴不敢大意,当下也不去碰那会移动的翎羽雕饰,只挥手招呼二人。
裴景初见少女示意他去摸台阶,似乎领悟到什么,衣摆一掀蹲下,眉梢染上一层淡淡的欣喜。而南步渊用手迫不及待抚上另一层台阶上模样完全相同的翎羽,同是眼神一亮,赞许地拍了拍百里晴的肩。
这小小翎羽之中果然暗藏乾坤!
百里晴幼时常伴紫陌身边,虽是不情不愿,到底也从那天资过人的女子身上学了不少玄学之术。此刻回想起来,只觉得六识通明,这一路台阶竟然暗含了天地造化之门。
果然,她的推测没错。南步渊刚拍完她的肩,就低低骂道:“到底是谁想出这么费脑神的馊主意,倒不如跳出来真刀真枪地干上一架!”
“大阗古国本就是异术之族,将奇门淫巧之术设在如此特殊的墓道之上,也是合情合理。”裴景初站起身,眉梢那抹淡笑一直未去,淡淡开口。
“只是这每一根翎羽的方位如何摆布,需要费一番心思。”
“你怎么会对大阗古国如此熟悉?”百里晴从他话语中听出了成竹在胸的把握,稍稍松了口气,好奇出声。
“幼时有些纠葛。”木头似乎不愿多说,鼻尖蒸出的汗水,将落未落之际,悠悠地颤着,他也不觉,只定定盯着台阶上的纹路。
南步渊嘿嘿一笑,不知何时,让缩在拐弯口之后的六个人都挤到近处。“既然如此,接下来就靠你了!我和那六个不争气的手下,自现在开始,从你命令。”
那晶莹的汗珠终于滴落下来,刺啦一声化在砂红岩石上不见踪影。只听裴景初沉声道:“这台阶自上而下一共一百一十六级,除却最后的十二级,每十二根翎羽下都有一处火焰纹图腾的台阶,想必你们也都看到了。翎羽凡十二根为一组,内嵌机簧,只有一次拨动正确,将八处火焰纹路全部点燃,我们才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百里晴一听,瞬间有些头大。一百零八根翎羽,每一根都可以变换八向,其中组合又何止千变万化!他们既没有经验,也没有照应的图纸,谈一次成功,无异于天方夜谭。
裴景初停顿一下,又面向南步渊接道:“能否将藏宝图借来一观?”
南步渊还在掰着手,弯弯绕着一百零八根羽毛的问题,暗恨自己当年沉醉刀法,奇门遁甲之术连层皮毛都没学全,当下掏出图纸,双手奉上,十足十像个听从调遣的乖兵。
“我推测那八处火焰图腾,其实代表了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和开门,十二根翎羽则暗含十二地支的规律,依照天干,每一个多月变换一次。因而哪怕是多次进来,开启墓穴之人,将翎羽转动方向也是不同的,没有固定的图表可以遵守。为今之计,只能姑且一试。”
裴景初展开那纹饰精美的卷轴,对着鸟身,忽然蹙了眉,口中自语:“三奇入墓好思推,甲日那堪见未宫。丙奇属火火墓戌,此时诸事不须为。更加天乙来临六,月奇临六亦同论。又有时干入墓宫,课中时下忌相逢……”
他的右手手指在图卷之上缓缓游移,左手抵住卷轴,压在背面,不住掐算。半晌之后,深吸一口气,指尖灵动,犹如飞鹰掠过苍穹大陆。
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破!
只见卷轴之上赫然露出被内力激出八个黑点,或隐在山峦,或匿于泉谷,虽看似毫无章法,相互间又隐隐牵制。裴景初细细将那图卷扫视一遍,微颔了颚,交还给南步渊道:“此图上所点位置对应八门,凡十二处台阶相一致,从我们如今所处——即是那鸟目为中心,翎羽头部所转对应门位,应是没错。”
南步渊皱了眉,这法子听起来着实不靠谱!万一一个不小心拧错了,也不知这穹顶牢不牢靠,会不会就这样塌了,埋掉他一身醉骨。
而百里晴听完木头的陈述,一把抢过还未来得及合上的藏宝图,思揣一阵,也是手指翻飞,那纤细白长的指尖掠过质感细腻的皮卷,将将对上那八处黑点所在的位置。
少女长吁一口气,忽而露出一脸安心的笑容,仿佛雪湖飞鸿,薄冰初乍——“我相信你!”她说着,也不待众人反应,就捧了那图纸,一阵轻快地小跑,消失在拐弯口。
休门——北方坎宫,属水。十二根翎羽在久未开启的辰光之后,发出生涩挪动的响声。第一处火焰纹轰然炸开,少女旋身掠过,嘴角微弯。
生门——东北方艮宫,属土。轻微的啪嗒声后,第二处火焰窜起,露出耀眼的恍若浮动的金色图腾。
伤门——东方震宫,杜门——东南巽宫,景门——南方离宫,死门——西南坤宫,惊门——西方兑位!
少女回望过去,七簇熊熊燃烧的烈焰,如同咆哮的火龙,张牙舞爪着,注视她一路前行。
而前方——见同行八人已经站到了最下面的十二层台阶上,百里晴眼神一亮,当下并不迟疑,迅速用双手拂过每一层台阶,一个鹞子翻身,从最后一处突然燃起的火焰之上堪堪擦过。
最后一处——西北乾宫,开门!
溶洞内部忽然迸发出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如同从地心的深渊释放了什么可怖的力量,穹顶震颤,墙壁摇荡,连同这岩壁间凿出的台阶都在剧烈晃动。眼前景物乱坠,众人一时站不稳,纷纷扶墙蹲下,生怕一不小心甩了出去。
在看见曙光的时候翘掉,岂不冤枉!
岩浆翻滚得更加热烈,火红的液体禁不住来自地下的巨大压力,喷溅出数丈之高。火舌带着狰狞的姿态,仿佛来自地狱的冤魂恶鬼,支零着扭曲的手。数只黑色的巨型四方鸟浴火而生!
百里晴心下一惊,再细看却发现那些巨鸟并不是活物。若不是有玉石镶嵌的双目和机械扇动的翅膀,当真可谓惟妙惟肖!那些不知是何材质,又以何为动力做成的机械四方鸟,体型虽大却不失轻盈,背部有一块足以容纳三人的平地,正极其规律地往返在他们所处的穹顶洞口和熔岩池之间。
紧接着,铁锁悬拉之声次第响起,自那岩浆池中缓缓升起一块黑色的,祭台一般的平地。平地中央有一只大鼎,里面似乎盛着什么东西,泛出盈盈绿光。而大鼎之后,原本坚实的砂岩之墙,轰然洞开,露出一条黑黢黢的甬道。
那甬道似乎吸去了所有的光,一眼望不见头的黑暗,从里面涌出大量阴森的寒气,与这熔岩厅散发的热度碰撞,将室温迅速地降了下去。
“搞这么多唬人的花架子,甬道之后才是大阗古墓真正的老巢吧?!”南步渊看着眼前超乎人力所及范围,令人叹为观止的一幕,兴奋地搓了搓手。
“爷爷大展身手的时候到了!”
而百里晴从那巨大的震响之中回过神来,看向甬道之后那片浓稠的仿佛永远难以化开的墨色,心中升腾起隐隐的雀跃,又夹杂着不安定的恐惧。
黑暗常常比光明有着更加致命的吸引力,那团墨色仿佛要吸去人全部的精神和注意。此番耗心耗力前来塞上,行至今日,她到底希望能在这里遇见什么——
是父亲风骨俊朗的字迹?母亲安然沉睡的慈颜?是一堆森森泛白的骨?亦或是得知,大费周折不过徒留一场空梦?
百里晴站在台阶之上,站在抑制不住激动,摩拳擦掌的人群里,忽然闭了眼眸,缓缓捂住脸,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