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归去（一卷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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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娇叱，如同破天惊雷，震得人头皮一阵酸麻。
酒楼里的人听得，纷纷回过头来。敢情是要上演被弃女子负心汉，奸夫□□一把抓的戏码了？好戏，好戏！眼见这两个姑娘一个清秀洒脱，一个娇憨可人，那黑衣男子虽然面色不善，却也是相貌堂堂，果真艳福不浅！
围观者蠢蠢欲动，当事人却有些木。
百里晴听得小姑娘一声质问，下意识便是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偶遇！不不，我俩是路人。”
没想到这看似断情绝爱，情感迟钝的木头，居然还有这么大一朵怒放的桃花。人家小师妹如此表现，必当是情根深种。若那二人早有定亲之盟，这一下闹大，自己岂不是阻人姻缘被马踢！
百里晴这边急着撇清，苹果脸却不依不饶。大眼睛朝上一翻，轻哼道。
“我都看见了！不认识？！不认识你跟我师兄坐一桌？！你们坐那么近，你还跟他说话来着……”
“芊芸。”
这一声安稳而低沉，像是在深夜抬头望见的暗色的宇宙。虽然只有两个字，却压过了那段聒噪而高昂的女声，迫得人回头张望过来。
苹果脸还喋喋不休地列举着罪状，听见这一声唤，似乎回过神来，心情大好。“师兄！芊芸想死你了！”小丫头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一秒还在张牙舞爪，这下忽然眉开眼笑地拖过板凳，凑得离裴景初更近一些。
“那日你回苍溟山，也不跟我说一声！隔日我再去问爹，他居然说你回去只待了一天就走了。”
“你怎么不来看芊芸？芊芸新学的剑法每次都是跟师兄你过招，你走了我找谁去……”
“不是还有小鱼吗？”男人的声音温和而醇厚，竟是百里晴从未听到过的耐心。
“别提他！他都烦死了！！！”小姑娘把脸一昂，猛地跺了跺脚。
裴景初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接着往下问。
“你此番下山，所为何事？师尊竟放心你一人前来？小鱼呢？”
“我，我——我在屋外听到爹和娘对话，说你——”小姑娘嗫嚅地绕着手指，话到此处，竟然迅速地红了眼眶。她撇撇嘴，软软拉过裴景初的袖子。
“师兄，呆在苍溟山有何不好？只要你留下，我便像小时候那样每日陪着你，咱们一同快活过日子。娘最近还给我创了一套剑舞，可漂亮了！我回去跳给你看好不好？”
裴景初并不答话，只皱了眉，轻轻叩着额头，似乎在想着该如何回复。
百里晴站在一边，倒是听明白了。敢情这妹子是担心心上人，自个溜下了山呐！啧啧，有胆气！有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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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还待张口，门口忽然又闯进一个少年。
“师姐——师姐——”
那人伸长了脖子张望着，挪过桌椅板凳，一路拱手说着抱歉，磕磕绊绊地挤进来。直到看见小姑娘好好地坐在板凳上，才目光一暗，定心地喘了口气。
那少年正对门□□入的阳光，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瘦削而颀长，肤色微黑，泛着健康的微红的光泽。他天庭饱满，眉眼开阔，虎目粗眉，脸上挂着腼腆的笑意。虽算不上翩翩美男子，看着倒也舒服。
“你跟了我这么多天，到底有完没完！”看到这少年出现，小姑娘却并不承他的火急火燎追来的情谊，挺直腰板，眉梢倒竖，眼里甚至带上三分怒意。
看样子——这倒霉孩子便是刚才二人口中，不知道在哪里招惹到大小姐的小鱼了。
这少年名字取得古怪，看年纪也应该比那飞扬跋扈的丫头大，怎么颠倒过来口口声声叫着师姐？
百里晴看得起兴，干脆抱臂站着，也不着急抢回自己位子上的半碗汤。
“师兄——”少年眼神扫过各色围观的人群，微微一愣，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闯进来会碰上这样一副场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恭敬地退开两步，抱拳施礼。
裴景初颔首致意，当下从吹眉毛瞪眼的小姑娘那里侧回脸，对了那少年道：“你们此次下山，可有经过师尊同意？”
叫小鱼的少年闻言抬头，脸色惭愧，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师姐出来的急，口口声声说师兄你去了千灯，非要赶过来一看——我怕她一个女孩子家出门不安全，匆忙追上，还来不及禀告师尊——”
“落小鱼！”小姑娘脸色涨红，倏地从凳子上站起。
“芊芸，不得无礼，让师弟把话说完。”木头望过去，深而暗的瞳仁仿佛霜降的清晨，把那丫头冻在原位，极不情愿偏又极顺从地坐了下去。
落小鱼被师姐的怒吼吓得脖子一缩，见裴景初示意他说完，只得吞吞吐吐，草草了结。
“我们刚到千灯镇，就碰巧看见你和这位姑娘一同进了酒楼。师姐心里一急，远远奔过来，我一时没追上，这才晚来了几步。”
“你们下山几日了？”
“五天前出发。”
“送你师姐回去。”
“我不要！”这一声，声音尖锐刺耳，在场众人无不毛骨发寒，倒吸一口冷气。
“师姐……”
“别叫我师姐！”那叫芊芸的姑娘，唰地踢翻凳子，然不等有下一步动作，少年又是一缩头，显然是日常被敲打惯了。
“落芊芸！”裴景初的声音里带上微微的怒气，竟也唰地站起。“你二人无故私自下山，已经是犯了门规大忌，还不速速回去，莫让师尊着急！”
“那你跟我们一起走吗？”小姑娘眼神紧紧扣着他，满满充斥着期冀。
“师兄还有要事在身……”
“我陪你去！”
“你一个女孩子家……”
“她也是女孩子！”落芊芸撅起嘴，不满地食指前戳。
众人听这冗长的对话，本已无聊，目光四散开去。此刻又闻一记重音，齐刷刷望回来。
百里晴躲在一旁看热闹看得正欢，忽然感受到焦灼在身上的目光，就也随着到处张望，猛一回头才发现身后是堵白墙。
怎么？围观也能中箭？！百口莫辩之际，却听得有人在二层小楼上，将酒坛重重拍下——
“你这女娃娃，好不讲理！”
声源处，显出个身材魁梧的人形。那人拍了酒坛，探出头来，狂言轻笑间，掀过衣摆，双手一撑栏杆，竟是唰地从二楼跃下。
他摇摇晃晃走近，心满意足地抹了把嘴，冲着落芊芸打了一个无比响亮的酒嗝。
“大爷本不过寻个清净地方喝酒，你这女娃娃却从一进屋就开始闹腾不休，搅得我好生心烦！”
酒气冲天，不是南步渊却又是谁！百里晴心里惊喜，当下也不好形于色，却见南步渊斜眼看来，指了指自己，接道。
“想我老酒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们一进这店，我就看着了！人家姑娘不过是拼桌吃了个早饭，汤都没喝一半，就被你挤下凳子。末了，还得在这受你这么多莫须有的指责，真真倒霉！”
落芊芸被那酒气熏得一张小脸紧紧皱起，听见这番话更是气得跺脚。然而，她既不愿松下捂住口鼻的手，也不愿腾出嘴吸进那酒气。只得瞪住一双大眼睛，极其不满地望回去。
南步渊却不理会，依旧自说自话。“小姑娘，过来人奉劝你一句！追不到男人这么丢人的事情，下次还是低调一点吧！”
这声音够大，好巧不巧正能让满堂凑热闹的人群听见。落芊芸脸色涨红，又不知如何辩驳，扭头一哼，坐在板凳上不说话。而百里晴一副典型的沉冤昭雪的受迫女子模样，立在一边不住点头。
附和地正起劲，却见南步渊神色一转，竟是示意她快速脱身出门，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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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晴本是看着裴景初那忧郁别扭的小性子不爽，原想趁此机会，与他好好聊聊天，给这木头施施肥，松松土，盼着他有朝一日能开出鲜活的花来。结果如今一闹，已是难以成行。何况，自己杵在这儿，简直就像一发高效的助燃剂，就算只露个脸，也能将那炮仗似的芊芸小姑娘给点着了，止增乱尔。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一番思虑，百里晴伸出手，恍若无视地从眼前犹自跳脚的落芊芸脸边堪堪擦过，开口道：“木头，看样子你这会儿确有要事缠身。我这不相干的，干杵这儿碍眼，也不太好。”
她拱拱手，朝门口迈出几步，又像想着了什么，回过头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多谢半汤之谊！你我今后便算是扯平！自己保重！我们——后会有期吧。”
裴景初身子一颤，又极快地保持了平衡。他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觉得整个人如一柄重剑沉沉压来，淹没了身后明明烁烁的光与影。
他说：“后会有期。”
那一声掷地，穿越酒楼里全部的嘈杂纷纭，清清楚楚传到百里晴的耳朵里。少女只觉得心口犹如压上了磐石一块，抹去勾勒繁复的晕染，像是承诺。
她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在这声“后会有期”的尾音里走出酒楼，身后尾随着与半月前形态如出一辙，风华正茂，落拓依旧的酒鬼大叔。
“京上似乎有动静了！”大叔刚出酒楼，就迫不及待地拉百里晴到个僻静地方，张口道。“昨日接到有小股多路的金吾卫暗暗向这里迫近的消息。我正心焦想去找你，又想起离约定的时日也近了，便在这桃叶渡附近四下打探，碰碰运气。没想到，今日就撞见了小姐！”
金吾卫——百里晴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这支传说中追踪暗杀从未失手过的皇家卫队，如今也被皇后操控了，要向自己伸手吗？！
好大的面子！
她神色一紧，却听南步渊接着说。
“那金吾卫四方合围，竟是有斩草除根的缠斗趋势，目标也专一得很，单单盯住了千灯的城域，怕是百里老头已从何方推断出你的行迹，我们必须轻装速离。”
他眉心微皱，豁又开朗。“所幸这些时日，我已将要用之物一概打点得当，既定的路线是北上，而北地远有群山，近有河道，骑马难行。那一处的精兵走得稍慢，倒是比往其他方向多留出一二日喘息的空档。”
百里晴点头，并不言语，脑海中却已经勾定方位有数。只见南步渊虬结的胡髯，随着口型开闭，一起一伏。“小姐，属下先在这里给你留个心里准备，此路艰苦遥远，不比寻常。”他习惯性呷了一口酒葫芦，目光落向绵远的北方。
“我们要去的地方，在长干大漠的腹地。”
少女扬起眉睫，重重地沉下一口气，仿佛听见时光呼啸而过，卷起十年间的江南春雨，帝京风雪。
朝阳深深浅浅地描摹出大地的轮廓，有什么即将破土，有什么终要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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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庚十八年的春日，有人回归，有人离去。有人追溯过往的纠缠，有人算计未来的荣谙。
江南柳尽，从那雾色的春桥宫阙中，隐隐露出她和他们的身影。
那些在时光中相遇的男男女女，会被命运的风席卷，颠簸，碾压，最终飘向何处？
时光如卵，当万事还在一团朦胧的氤氲的暖黄里作茧，你有没有看见——
一骑惊尘，正踏碎盛世的步辇，伸向那朵灼灼艳艳的，梦里繁花。
（一卷完）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归去（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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