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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游园惊梦 ...


  •   青檐滴落积蓄的露水,岩缝长出新生的草叶。

      它们并没有意识到主人的归来,更加肆意地侵占着这处无人问津的废宅。一如这十年间每一个普
      通的轮回,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一路走来一直打鸡血般神色激动的大叔,刚推开门就被迎面的照壁惊到,险些跌坐地上。

      刻着沉水龙雀的照壁已经攀上了青色的苔,白玉斑驳泛黄,显出刻蚀的老态。龙雀的羽翼消损,眼神模糊,再不见了当年护佑八方的凌厉气势,倒有些狰狞地可怖。

      大叔浑身一个激灵,三步并两,迅速向此地唯一的活气儿靠拢。一双粗粝的大手在空掉的酒葫芦
      上摩挲不停,好像在掩饰内心的不安。

      “我说,丫头啊,这照壁被腐蚀的不轻,大概镇不住什么邪灵,不顶用了。你看看现在这地方,阴森森鬼兮兮的……”温热的气流喷在百里晴的脖颈上,没由来地散发出些鬼气。大叔的眼神瞥向朱门之外青砖冷落的街巷,一抹残红倚在墙头,照得他的脸半明半暗,更衬出这废园荒宅的诡异来。

      “我,我们还是走吧。”大叔扯住百里晴的袖子。

      “梨花白。”百里晴头也不回地堵一句,声调平静,就像一个误入荒园的旅人,面色沉郁,步伐轻而飞快。

      “可是……”大叔犹犹豫豫地看向门外,神色畏惧得仿佛前方马上会窜出一只索命的鬼来。

      “梨、花、白。”百里晴一字一顿地重复。神色切切,婉转悠扬,仿佛要把这几个字揉捻成齿间的余香,脚步却不停。

      “可……”

      “梨……”

      “好吧好吧,好汉不跟酒斗!哪个小鬼要是敢跟大爷我来抢酒,我就杀他个永世不得超生……”大叔又瞥了一眼那阴暗的照壁,暗暗思揣,觉得好像还是酒比命重要一点,只得不情不愿地向酒虫投降,摸着空空如也的酒壶,拍了拍身上的青铜大刀,嘟嘟囔囔地跟上。

      前方,百里晴已经拐过破落的花厅,往远处去了。

      挂满蛛网的厅堂,木梁断裂的圆弄,齐腰高的野草园……百里晴踩着干枯的木枝,一点一点踱过熟悉又陌生的路。每走一步,都会带起新的断裂声响,咔咔——就像是在心上撕扯出一截截断开的经络。

      这些年来朝思暮想的故园旧景在同一时刻撕破虚无的幻象,露出残忍而真实的面孔。温润的江南并没有护住这一地繁华,倒像在时刻提醒,经年已去。

      每一步都芒刺在背,每一步都如站针毡。

      百里晴抚摸着一树枯藤的回廊,眼前豁然出现一片开朗的湖面。那湖水玉碧清透,无数青脊的小鱼游曳其间,皆若空游无所依。

      老槐斜卧,天色欲晚。

      蓦然窥见这一片灵动,她鼻子一酸,终于要落下泪来。

      苍天有眼,满目疮痍的故园,终是保留了一方碧波浩淼的净土——意归池。

      意归池的碧水里曾经倒映着每一年春酒启封,爹娘在山光月色下的小酌。

      娘亲皓腕如雪,执一杯清酒,笑眼盈盈。而爹爹总是一饮而尽,满目柔情,像是拘了天地间那夜最亮的星光。

      意归池的名字是娘起的——意盼君归。爹是武林盟主,平日奔波劳碌,个把月不着家也是常有的事情。娘从不阻拦他的离开,也未曾抱怨过什么。只是,在爹离开的日子里,她时常独自一人凝视着这池莲叶接天的湖水,久久徘徊。

      百里晴当年即便年幼,也是知道娘又在担心爹爹了。那样的日子,下人们总会放轻匆匆的脚步,就连三天不惹事,浑身不自在的她,也会按耐住惹是生非的手脚,做几天乖巧女儿。

      此刻,和风微摆,吹起少女单薄的身线。百里晴婷婷而立,不执一语。

      “娘,不孝女儿回来看您了。”她在心里默念,越过湖水的目光,紧紧锁住老槐树枝叶繁茂的遮掩下,露出的金黄色一角——

      当年母亲停灵,牌位并没有依照祖制摆在祠堂,而是被爹放在了意归池边老槐树下的念亭里。念亭是爹一夕间亲自建成的,每一个檐角上都挂了一串小小的风铃。爹说,风铃是娘回家的脚步,
      她想我们的时候,会带起铃声响动。

      可是停灵三天,空气中竟没有一丝风。爹望着纹丝不动的风铃,终于在最后一天,意志崩溃。他疯魔一般,拼命地摇动那些金色的小铃铛,目光骇人,声音嘶哑。可是谁也没有意识到,那些金色的旋影和清脆的震颤会变作毒人的针,深深扎进他的心里,抽脱不掉,并最终让他抛却一身责任,走得踪迹全无。

      百里晴始终认为,爹是去寻找娘亲的脚步了。

      无论千山万水,风烟蒙尘,他都要带着她,重新回到意归池畔,尝尝它年埋下的梨花白。

      “丫头?丫头?!”大叔不知在何时已经缓步跟来,他似乎也被这落落寡欢的氛围影响了喝酒的兴致,神色怅惘地拍拍百里晴的肩,音色低沉平稳。

      “看妹子神情如此萧索,莫不是生出了什么触景伤心之事?”

      百里晴不答语,只神色郑重,如有要言地望过来。

      “劳生惜死,哀悲何益……”大叔摇头正色道,话音未落,却闻得一阵吟诵。

      “紫陌垂杨千灯尽,花月繁华落笙歌……”

      “你!”原本抚在百里晴肩上的手忽然僵住,大叔大惊失色,向后连退两步,脸上的神情甚至比之前看见那残落照壁的反应,更加狼狈。

      “姑娘何出此言?”他的眼神豁然生出变化,混沌的酒意变作复杂的震惊和莫名的惊喜。

      “南叔。”百里晴缓缓转过头来,“可还记得中皇家的小女儿?”

      “紫陌垂杨千灯尽,花月繁华落笙歌……”大叔仿佛失了魂一般喃喃自语。

      “步辇惊心寒渊重,无惧道远济苍生。”百里晴转过身子接道,看向南步渊的眼神带起一丝飞扬的锐利。

      “南叔,一别十年,别来无恙?”

      “你,你!小姐?难道真的是……羽芃小姐?!!”

      “你带我来这里,让我在府中带路,还有刚才的试探……是与不是,南叔心中怕是早有了定论吧。”百里晴淡淡道。

      时光静默,却忽见那落拓男子目色一凛,整了整衣襟,镪然跪地。

      “属下南步渊拜见少主!”大叔抱拳作揖,重重磕下一个头,然后道。“请恕属下冒犯。如今主公踪迹未明,凡事都需小心谨慎。属下不敢妄自揣测小姐身份,不仅怕希望落空,更怕中了奸人的圈套。南步渊身家性命是小,可是盟主的托付,武林的根基不容篡乱!”

      他说得慷慨,额上青筋爆出,脸也涨红起来,眼角细小的皱纹密密散开,收束在紧抿的唇际。

      百里晴微微有些动容,不禁想起幼时窥看眼前的男人与爹在议事厅的一次次密谈。

      那时的南叔呵——风华正茂,锦带流光。依旧是这身不羁的气度,依旧是标志性的流觞大刀,酒不离身,却远没有现在平和隐忍的劲道。十年里,背负重托,隐姓埋名,于这浪荡不羁的男子又是怎样一番境遇?

      百里晴不禁有些心疼。

      “南叔,起来说话,你我之间还拘礼什么?”她双手空托,男子却浑然不觉,只是直起腰板,无尽怀念地望向远方。

      “这首诗中嵌有我们四大护法的姓名,由于执行任务时常需要易容,它一直作为我们之间辨识身份的暗号,属下深知主公宁死都不会传给外人。所以当小姐念出这首诗……属下一直不敢想,不敢想……当年的淘气包小鬼头竟已然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

      “南叔!”

      南步渊还要张口说些什么,却见千里跋涉而来,衣容破旧,风尘仆仆的少女紧紧攥住了双拳。此刻她咬住下唇,脸色是透明的白,渗出根根纤弱的血丝。

      百里晴看了一眼湖对岸的老槐,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直直望向南步渊的眼睛。有什么话在十年包裹的茧里蠢蠢欲动,终于要破壁而出。

      “当着我娘的牌位,能不能告诉我一句实话。”她说。那语气透着深沉的疲惫与哀伤,沉重得仿佛一件被锈迹啃噬的前朝铁器。

      “爹到底带着娘的遗体去了哪里?这么多年,他怎么忍心对我不管不顾?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游园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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