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礞》木六姑

17、投之以桃

　　细柳夹岸生，桃花渡口红。

　　桃叶渡——只听名字便觉得像是一位临溪带水的柔弱美人，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娴静却不张
　　扬。

　　悠长的水道一侧，栽满了繁缛的桃树，灼灼艳艳，衬一片新绿。微风过处，细长的桃叶四散飘零，轻点水面，缓缓沉浮。而桃叶渡的对岸，多二层小楼，披红点翠，翘角飞檐，正是千灯镇现
　　下最大的销金温柔乡。

　　夏灼琰一身绛色布袍，站在“桃叶渡”的微黄招幡下，长身玉立，不发一语。那般面含春水的艳，好像夺了这桃枝的天地精华，无端生出翩翩贵公子的气度。

　　现世安稳，春光大好。

　　好久没有享受到安宁一刻的夏少爷，陶醉地闭上眼睛。

　　“哎哟哟——”

　　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极高分贝的尖叫，浑揉着习惯性的热情和媚，仿佛要把人的头皮掀起一层。

　　伴随着那尖叫，对面河舫中忽然探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那张脸经了风霜却是保养得当，钗环齐配，叮铃作响，眼里散发出阅人无数的精光。

　　“哎哟哟——哪家生的的俊俏公子！”许是发现了这样一位天香国色的男美人，让那老鸨起了惜才之心，一个没忍住发出这一声无异于吊嗓子的惊叹，紧接着便有人闻风而动。
　　都说青楼女子最难耐的便是寂寞。

　　桃叶渡来了个男美人的消息，很快一传十，十传百，飞速传播开去。起初只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便有谈话声，脚步声，环佩交错声纷至沓来。等夏灼琰意识到似乎周边发生了什么变故的时候，睁开眼，已是一片斑斓。

　　空气中，渐渐腾起廉价脂粉的浓香。河对岸，青春妖娆的女体挥舞着手中的丝绢，密密麻麻挤占了所有临水的美人靠。平日受够了恩客们松弛下垂的橘皮，一身几乎压得死人的肥肉，这一瞥便
　　如同柳暗花明。

　　人人含情凝睇，秋波暗送，恨不能生出翅膀，飞过这一弯河道，投入意中人的怀抱。

　　而夏灼琰身边，也被拎着活鸡鸭，提着菜篮的姑嫂大娘，围得水泄不通。正如诗中所言，鸭毛与
　　菜叶齐飞，汗臭共脂香一味。

　　混合着各类古怪味道的风扑鼻而至，把夏少爷活活熏呆了两秒。

　　他有些奇怪地揉了揉鼻子。不过到底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很快便在这样的阵仗中找到了自己的角色。夏少爷甚至还享受自己活的宣传招贴的身份一般，故作姿态向地四下抛起了媚眼。

　　只可惜乐极生悲，刚一张嘴就被混杂在空气里的香粉呛住，媚眼华丽变身成一个个没有形象的喷嚏。谁料，这下脑残粉们叫得更欢了，仿佛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哪怕是打一个喷嚏也是极美好的。

　　夏灼琰无奈地挠挠头，嘴角咧出一个曼妙的笑。“若是小花也如此这般……”

　　然而美梦未成，念及小花二字，昨天睡在稻草上的腰板，已经开始酸痛不止。

　　“她还真的忍心……”夏少爷嘟囔一句，揉着散了架一样的腰，望向不远处分花拂柳而来的一人。

　　来人……

　　若你想象来人罗衣飘飘，轻裾随风，莲步轻移，吹气若兰，那便错得有些离谱。

　　只见被万众瞩目的夏少爷，深情凝望的那个人，一身村姑打扮，头发很有型的乱成窝状，脸上沾着鞭炮的红灰。她一路绞着手指，若有所思，不仅忽略了夏少爷殷勤的目光，也忽略了身前层层围堵的人形屏障。

　　其实从夏灼琰神神秘秘地吐露自己身份的一刻起，百里晴已经隐隐猜出这个脑袋有点缺筋的夏大少爷的来头。

　　百里晴幼时随父亲参加过福杭记第一家分店的剪彩，若记得没错，那么——这个除了外貌几乎一无是处的呆壳，正是千灯夏氏的独苗宝贝。

　　“家门不幸啊！”百里晴嘀咕一句。心道，眼下可是真正进入夏家的势力范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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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说，“璋珩至富看千灯”。而千灯建城五百年来，第一大产物便是孕育了夏、许两大世家。普通百姓只知，自家儿女无论入了哪一座府邸的门，即便只当个洒扫丫头，应门小厮，一年的俸禄也够全家族衣食无忧过一辈子。但明眼人却能从众多细处看穿，其实这至富一级同样存了差距。
　　许家累世为官，为经商之路谋求了不少方便，家族势力拓展很快。可这样一来，却成为依附朝廷生长的藤蔓，一经打压便枝叶萎顿。近些年，许家年轻一代，日益沉湎于千灯的十里繁华，生活极尽奢侈而放荡，私下捐受功名的丑事不断曝光。莫说延续许家把持朝政大权的风光，连找出足以承担族长之位的后辈都比登天还难。若不是还有几个族中长辈苦苦支撑，这盛极一时的许家王
　　朝，说不定早已落一片大地茫茫真干净。

　　而夏家世代单传，男丁稀薄。几百年来，夏府求神拜佛，寻医问药，砸下了大量的金钱和人力，多数夏家主纳妾都超过十人，却始终收效甚微。也许正是站在香火断却的边缘上，夏氏满门都存在强烈的危机感，历代家主宵衣旰食，发愤图强，更是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独子身上，精心培养。数代经营下来，家族势力已经渗透进璋珩各处，四方关系盘根错节。

　　尤其是这十数年，夏家似乎得到了神秘贵人的相助，一跃掌握了皇家供应的命脉，在中央垄断的盐铁经营权里分出一杯羹，甚至于十年前打通与邻国的商道，成为璋珩国内唯一可以频繁来往别国的商贾人家，就连皇室都得敬他三分。

　　只可惜——听说夏府世子行事多诡，成年之后几乎不在大型聚会上露面。听说其父年过而立，便将福杭记在全国打出名声。而他碌碌无为，至今仍未有一桩大手笔公布于众。听说夏世子年少风流，一心沉溺于烟花妓坊，情史丰富，和江南诸艳纠葛颇深……

　　夏府下人的讳莫如深，更是加重了这个秘辛的传奇色彩，使夏小世子成了近些年好嚼舌根的小老百姓茶余饭后最火热的谈资。其中，尤以小时候摔坏了脑子，变成痴呆和遭遇刺杀，英年早逝之说言之凿凿，可信度颇高。

　　但无论真相如何，这一任夏家少主都好像成了夏府百年基业上最大的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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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盘算着如何闯出夏家势力范围的百里晴，始终低着头向前走。一不留神却撞到了什么狭长的细弱的玩意儿。她本以为不过又是柳叶，不耐烦地随手拎起。

　　手中的触感却有些绒，捏一捏，似乎还有东西随着捏动的频率发出声声惨叫。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定睛一看，居然扯住了一簇鸭毛！

　　“你这女娃娃不长眼哟！”揪着鸭脖子的丰腴大妈，手指指指戳戳，以泄心头怨气，眼睛却始终舍不得离开正含情脉脉看向此处的男人。

　　“对不起对不起！”百里晴捋顺那鸭毛，眼见数步之遥的夏少爷已经被仰慕者和好事者团团围住，像是铸了一堵人墙般，连转个身都有些困难。本焦灼思虑着如何脱身，此刻不禁灵机一动。

　　“小燕支！”她忽然眉开眼笑地跳起，朝着夏灼琰身后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手。“你说什么？别担心！你家少主这些天过得好得很，身边美女如云，唔，佳禽也不少呢！”

　　少女眼色微澜，上蹿下跳，一脸灿烂得让这片春光都失了颜色。

　　夏灼琰还在向百里晴的方向努力行进，乍一听这声招呼，先是不信，可见少女如此情真意切的欢喜，心里确也担心燕支的下落，还是将信将疑地艰难转了个身子。

　　不料，他刚刚转过头，一直圈定在视线范围内的女人，忽然一个猛子蹿出人群。

　　“号外号外！为答谢诸位厚爱，花满楼花魁今晚免费演出，入场券在那个紫衣男人手里，先到先得，机不可失啦！”百里晴撒腿狂奔，一边跑，一边不住叫嚷着这一足以让多数男人为之疯狂的“天大好消息”。

　　“小花，你——”夏灼琰猛然回过神，当下转身，却眼睁睁看着狂热的男人们蜂拥而来，不一会儿便把那个少女伶俐的身姿也吞没了。

　　被无数的手和身体推搡着，夏大少爷忽然觉得一阵心慌气短，好脸色好脾气好风度什么的全飞去了九霄云外。

　　干脆左手大力一挥，眼前瞬时飞下一列黑衣人。

　　几人见势不多言语，三下五除二便将七八个闹得最凶的壮汉扔进河里，惊得人群鸡飞狗跳，登时腾出一块清静地方。

　　“属下该死，刚才忽然间涌来的人太多，而姑娘身手敏捷，轻功超群，我们尽了最大努力，还是把人跟丢了。请问少主是否需要拉网追查。”一名黑衣人恭敬地单膝跪地，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夏灼琰怔怔站在一片狼藉的桃叶渡口，半响，忽然带上了一抹玩味的笑。

　　“不用追，她——跑不掉的！”

作者有话说

　　夜黑风高，今日一更，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