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周而复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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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夏灼琰是交了哪门子狗屎运，收留他们的老婆婆竟是对这个浑身狼狈的不速之客存了出奇的好感。不仅二话不说，就宰了院里下蛋的母鸡做宵夜，那股摩挲着夏少爷的手死活也不肯松下的欢喜劲儿，简直是连收下来当干儿子的心都有了。
“哎，婆婆您真是热心，太谢谢了！”百里晴倚着门框，摆出一副贤淑恭良的微笑。自己也数不
清这到底是第多少次的开门，来应对老太太新冒出来的，热情的提议，接着合手，环着万福的礼，目送她穿过天井，步履蹒跚地走进对过的房间。
好皮囊果然是迈向成功的基石。
百里晴忽然有些懂这个甩手掌柜是如何混吃混喝骗到今日的了。
被用力合上的门沿，正对着房间里的小桌子。她一回头，就看见桌上堆满了农家倾其所有能提供的最好的夜宵——的残骸，一盏草芯灯下映出吃饱喝足，正优哉游哉哼着小曲的夏少爷欠揍的脸。
百里晴对自己几乎被误认成丫鬟，义务承担了两个时辰的服务工作，显然有些不满。见此情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霍地将手里刚捧进的一套崭新的粗布衣服，朝晃荡着二郎腿的男人劈头盖脸扔去。然后看也不看一眼，站到一侧墙边，摆出副谈判的架势。
“嘭——”这出手显然是带了内力，当头一砸，立刻惊得心满意足，昏昏欲睡的夏少爷一个激灵。
“谋杀亲夫啊！”夏灼琰愤愤不平地嚷嚷起来，拨开兜头罩下的裤子，下半句却断在百里晴利剑般射来的目光里。他被那目光吓得一缩脖子，有些理亏地嘿嘿一笑。
“婆婆说，明天让黄大伯领我们去千灯，他要赶市集，顺路。”
百里晴斜斜打量着灯光下五官一半浅一半阴影，却雕镂精致的男人。唇色鲜艳，眼神无辜。纵使她千万般不愿意，还是得承认那份始终溢着浅紫色流光的眼瞳，的确妖艳地可以溺死一头成年的母猪。
夏灼琰手里抱着团揉皱的衣服，委屈得像个小媳妇，张了张嘴，竟是没敢发出声音。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只有油灯燃起，发出哔哔啵啵的爆破声。
这稀里糊涂的一阵逃亡，原以为和去千灯的路已经南辕北辙。没想到那条河支叉众多，他们误打误撞被冲到一条几乎与官道平行的溪流里。一路向南，倒也没走多少冤枉路。
现在，只要翻越这农家前面的几座山峰，便可以看见千灯高约数十丈，雄浑巍峨的城墙了。
半响无言，百里晴站得消了火气，不自觉地扭扭脖子道。
“那就这样吧。早些睡，明晨还要赶路。”
“小花，我们……”
夏灼琰正朝向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板床，估摸着少女抓狂的风暴已经过去。片刻回过头，目光里饱含期待，自认为风骚地挑起手指。
“我们……”
“你！今晚睡那里！床归我！”
百里晴眼神一亮，以迅雷不及掩耳地一个跃身跳到床上，平静地用手指了指墙边堆起的稻草。
早已用热水清洗过一番，借了农家的干净衣服换上。肩上的伤也凝固结痂，细细抹上了药。百里晴几天来，第一次恢复了神清气爽的活力。
“我要和你一起睡！！”夏灼琰毫不意外地嘟起嘴接上，风骚的兰花指迅速一降，一个侧身，双手就搭着了床沿，他侧着一张俊颜蹭上来。
“婆婆都说了，我们站在一起的时候，是多么温馨，多么和谐，多么琴瑟和鸣，天生一对！小两口睡觉，凭什么要分床！”
“你还好意思说！谁同意你抢白我们是夫妻！”百里晴因为男人逼近的温热气息，双颊渐渐染上酡红。虽是语气逼人，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加之如此男色当前，还是有些不自在地垂了眼睛。
她轻咳一声，伸出两只手指，一拍床板，直戳向夏灼琰的眼前。
“稻草堆，还是马厩？自己选一个！”
“小花，天下谁人不知我威震四海名扬八方的堂堂福杭记夏掌柜，还是大好单身青年一枚。万一有人搜查过来，一定想不到抢手如我，竟会毅然决定抛弃长达二十又一年的逍遥生活，投入女人的怀抱。我这不是掩人耳目嘛！我有没有很深情很专一很让你感动？”
“哦？难道你这二十一年不是一直沉醉在女人的怀抱里成长起来的？！顶着你这张花里胡哨的脸，做什么掩饰都没用！”百里晴从床上扔下一个枕头，把身体摆成大字，迅速闭上眼，完全不给夏少爷任何可乘之机。
“还是赶紧铺好你那稻草床垫，把蜡烛吹一吹。明天早起赶路到千灯，寻求你家亲爱的小燕支庇护，才是保命的上上策。”
少女玲珑的身线被浅色的灯火勾勒得朦胧而甜美，白皙流光的下颚恰到好处地一收，纤长的睫毛闪烁着光线的碎影，嘴唇微微抿着。她浑然不觉眼前关注的视线，不消一会儿便沉沉睡去，呼吸浅浅，胸脯微微上下，像是一只收起了张牙舞爪的小猫。
怕是累得狠了吧。
夏灼琰本来还想发表高见，据理力争。然而盯着那睡颜，扫过她身上草草包扎的布条，五官细微
牵动起来，仿佛搅乱了一池桃花潭水的宁静。
如同涟漪般圈圈泛起的微酸的情绪，来势汹汹而不可预见，也不知圈住的到底只有眉梢，还是上了心头。
他默默拾起掉在地上的枕头，摸摸被砸中还有些疼痛的脑袋，无比留恋地看向已经没了空间的床板。掂量着自己大概不能够承受再被踹上几次，于是，替睡得四仰八叉的少女小心掖好被角。自顾自委屈地搅着手指，挪向那堆黄得有些蔫，甚至还蛀出了黑色虫洞的稻草，决定尝试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新型睡法。
寂寂山野，只有点点星光射进小窗，窸窸窣窣的鸣虫叫得愈发欢畅了。
黑夜里，不知是哪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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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果然走了个大早。五更鸡鸣，百里晴就拖起窝在草堆里，翻腾不停的夏少爷，并了那去赶集的黄大伯，跟老婆婆告别。
夏灼琰嘴甜，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短短几分钟，竟哄得原本要挥下泪来的老人家破涕为笑，走的时候还踮着小脚颤巍巍地送出了五六里。
多亏有熟识地形的山里人指点，二人爬山爬了约莫半个上午，翻过最后一个山头，又沿河逛着郊野走了几十里，终于看到千灯镇的北城门。
八方称辐凑，五达如砥平。
多年不见的千灯古镇依旧浸透着纸醉金迷的繁华气息。每一户流水，每一棵柳下，都可能氤氲过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
百里晴站在城门口，竟是久久踌躇，不敢进去。
“小花——咦？”夏灼琰原是兴高采烈地走在前面，正洋洋得意向路边面露羞红的少女们挥手致意，却忽然注意到身边的人影已经远远落下。
少女站在城门之下，表情迷茫而放空，侧影单薄成一抹微微起落的弧。过路的行人似乎也感应到这种莫名的悲伤，纷纷回过头来。
“想什么呐？走啦！”夏灼琰冲过来拉住百里晴的左手，忽一想起她肩上有伤，又急急顿住，改从后面，张开双手使劲地推。
千灯，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眼帘。
百里晴看见通达的青砖石板上沿街林立的店铺，满目回忆的旧事都踏过隔世经年的梦寐，淌着四通八达的河网涌来。
记忆里，左手边是卖饴糖和糕点的天元记，口味虽好，却要排老长的队伍。纸浅书斋的门口挂着湖蓝色的布帘，里面坐着爱和娘对话的白胡子老先生。再走五十步，转个弯，应该有皮肤白净，身材健硕的大娘卖鱼头豆腐羹。过了飞景桥，是老爷爷作糖画的广场。
而如今……
天元记新建了重檐翘角的二层小楼，煌煌气派。书斋卷了门帘，露出年轻书生噼里啪啦敲打算盘的脑袋。走上十来步，那个路口呢？
百里晴愣了一下，慢慢踱步回去，原先人声鼎沸的小巷，此刻空空荡荡，唯有凉风卷起鞭炮的残红，飘来一阵落落的黄烟。
本以为每一砖每一瓦，每一家店铺，每一条巷陌都熟悉得融进血液的千灯，原来并不会像是痴情的妇人化作盼归的石头。她所记得的一切，早就风干成一张薄纸，消失在用五十步丈量到巷口的稚嫩足迹里。
这个城镇，无论少了谁，依旧每一天翻新出新鲜的花样和血液，现在，它们用倨傲的眼打量着这个异乡的陌生来客，生分得像是一个温柔却寡情的青魁。
她站在死胡同的路口，感觉到夏少爷小心翼翼拉住她的袖子。纤长白玉的手指指向桥头西面远远迎风的招幡。
“桃叶渡在那里呢。”
不远处，果然有一个渡口，停泊着几只黑色的乌篷船，船头站着头裹白布的艄公。
去那里吗——连飞景桥也不用过了。
百里晴心想，也好，若糖稀铺子还在，那个老头多半得变成得道的半仙。
这里的土地——埋葬着童年的梦想，隐藏着自己苦苦执念的真相。无论怎样风花雪月、伤春悲秋的心情，都该在十年前断送它可能衍生的枝蔓。
你所要做的——
少女面对着那条人面不知何处的渊深小巷，目光坚定，如同晨起打在莽莽群山上的第一缕朝阳，
红得果敢决绝。
她盯着层层阕宇，视线的焦点不知落在何处。唯有声音像抽去了筋骨的晚风，低沉而呢喃。
她说：“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周而复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