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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决堤(周x顾) ...

  •   经过几天的清肃,南京城里人心惶惶。到处是巡警,广州那边的报纸,斥责g党肆意暗杀政府高级官员,挑起两党矛盾。然后上头把罪名一层层地压到稽查主任的头上。G党的报纸,跟着发动上海,广州,北平等大城市,借此攻击南京流血事件,而矛头同样引到周仕尧的头上。各种激进的文章,赤色的评论以及所有能够提及的恶毒言语,全都往他身上泼。

      政府再三发电报给他,此事要严肃处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都怀疑,他这么顶着偌大的风险,用意到底是什么?

      我翻着今天刚来的报纸。千篇一律是毫无建树的谩骂,诋毁。赤色报纸上,甚至用到“官盗兵匪,此人在政一日,中国之悲哀。”这类句子。旁边嵌着张豆腐块小的照片。怎看都是风发正气的戎马军人,未有一点悲哀之气。

      费尽心机,就换来一句“中国之悲哀”。

      下午,我提了那鱿鱼,把他带到个安全屋压着。鱿鱼见到我,恨不得把我撕成碎片,我二话不说,叫人堵了他嘴,任他在那里咋呼,不是会把人招来?我让看押的人,给他吃给他喝,只要别弄死。看守的人问我,他要是绝食啥的怎么办。我讽刺道,哪能啊,他还等小情儿救他出去,再为国为民,‘肝脑涂地’。

      刚出安全房,看见小孙跑过来,急的,“怎么啦这是。人弄不死,放心。”他脸色凝重的说“处长,下午又抓了几个g党,慌乱中打死了不少人,这会儿得到风声的记者,都堵在局子门口,嚷嚷要讨个说法。周主任让你们下面几个处长都到他家去,先避一避。”呵,一波又比一波高啊。

      我开车朝周公馆驶去。开门的是上次看到的那个佣人,我朝他友好的笑了笑,他不明所以地领我进门。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说得便是人间四月,正是繁华盛开的时候。走进里面,果不其然,只见满院子的郁李已经开花,白色的花朵分外引人瞩目。一条铺了花石的小道,幽幽地夹杂在树丛中。顺着走了一会儿,视线豁然开朗。一块很大的绿地,一张石桌,上面还放着本未看完的书,证明它的主人不久之前还在这坐过。清风掠过,翻起几页,确是个风雅的地方。我琢磨着,局里怎么也该给下边人弄个这地界。正想,听见旁边屋里,传来杯子落地的一声脆音,我快步走进屋。

      周仕尧坐在客厅的桌子前,低头不语。桌上的饭菜,没有动过的痕迹。那几日不见的余烟岚,一耸一耸的肩正在抽泣,她脚边是碎了一地的杯子。我抹了抹鼻子,来的真不是时候。

      余烟岚用我从没听过的尖锐声音,对那个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男人,大声控诉,“身为稽查处的主任,难道人不是你抓的?”她怎么知道?现在局里的保护工作做得,连个足不出门的女人都能知道。

      周仕尧旁若无闻,过了许久,吐了一句出来“那是警备司令部的事,跟我没关系。”

      她听了,越发激烈“他们为什么会被抓?为什么要被打死?爱国有罪吗!周长官,你作为有信仰的军人,就能这般无动于衷?”

      周仕尧顿了顿,带着听不出感情的语气,“不然?”他站了起来,看到身后的我,又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了下来。我也坐过去,点了根烟。烟圈缭绕,飘过那人眉头紧锁的侧脸,即是无动于衷的坐着,怎会满眼无奈之色?

      外面传来引擎声,小孙脸色凝重地走进来,在周仕尧耳边说了几句。他回头看了我两眼,我点了点头,站起来。周仕尧没再理会其他,走至门口,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步,淡淡吩咐“余烟岚,过两天我会给你回复,你安心在这里待几天,别再出什么状况。”

      身后那人突然发疯似的,跑过来抓住男人的衣袖,歇斯底里:“状况?我们还能有什么状况?你们对外不能御敌,对内残杀同胞!只会跟着反G政府抓一心报国的中国人!中国为什么有那么多你这样的人?你还配做中国人吗?”

      周仕尧闭了下眼,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怒气,他仿佛很少这样动怒,更何况在这个女人面前。

      女人依旧不依不饶“怎么?连我也想抓了?杀了?你们只会抓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好个杀伐果断的中国军人!”

      他不配做中国人?他是杀人如麻的中国军人?

      所有的人都可以这么说他,但是余烟岚不可以。我见过这个男人二话没说崩了一个洋鬼子的头;见过他眼里不容一粒沙子的志气,见过他忍辱负重,只为能保住那些整日谩骂他的同胞。即使在长官面前,他都没忘记过自己固执的傲气。他是不识抬举,是咎由自取,听见那女人这么说他,连我都为他不值。

      他绷紧了脸,仿佛已经忍耐到极限。终是放开了握紧的拳头,怒气烟消云散,留下满心凄凉。

      外不能御敌,内不能立国,是该骂,该骂。

      他喜怒不形于色的笑了一下,“你们的口才天下第一,但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纸上谈兵。余烟岚,我更不是你想的这么神通广大,能不能过去,非我一言独大。”

      “不过,”他瞳孔一缩,“在这之前,我不奢望你的理解,但想活下去,就闭上你的嘴。”

      出了公馆,我们坐进车里,小孙过来汇报说记者刚走,警备司令部的人就来提人,说是上面已经发了电文,对此事甚是不满,声称如果周仕尧解决不了就回去受处分。

      周仕尧靠在后座上,闭上眼,这才松开一直紧绷的神经,低声怨道“妈的,一个个逼死我算了。”

      我挖苦他“人年轻,有理想,能不能实现管不着,不带你这么打击人的。”他瞪了我一眼,靠着后背假寐。估计他是很累了,到了局子时还真睡着了,我正要推醒他,小孙上来阻止“处长,就让主任睡会儿,这几天他累得不行。天天被上面人骂不算,跟司令部那边的也不愉快,还得挡下杀那些孙子的屠刀。要我说杀了就杀了,就是再给他们挡着,人也不会领情。那帮狼心狗肺的,恨不得把主任大卸八块。主任这次算是里里外外把人都得罪光了。”

      听着小孙的抱怨,我没由来的心里一紧,心里好像有个地方正在裂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过会儿,周仕尧睡意懵懂的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嘟囔了一句‘到了?’便打开车门往外走。

      他走的匆忙,把呢绒军外套落在车里,我拿起急忙跟上去,走几步到他身后,把衣服披在他身上,他回过头,带着些许傻气,冲我笑了一下。那个裂口猛然决堤,一发不可收拾,我意识到什么后,低声骂自己几句,跟着走进去。

      晚上十点。

      打发完那些没完没了的人,剩下我和周仕尧,最后一个走出局里。看他很累就好心做回司机,周仕尧也没推辞,上了我车。半路上,副驾驶座上传来轻微的闷哼声,我看到他皱眉靠着后背,头向一旁歪着,一只手捂着胃好像不太舒服,才想起他一天没吃东西。

      “你要不等下先去吃点再回去,没准回去还得受气,先养好精神。”我打趣道。

      他嘴角一扬,“吃饭?今天光跟他们废话就气饱了。”他开了点窗户透气,风吹进车子里,吹得他朦胧柔和,身上散发着一股慵懒之气。他吹了点风,又开口“我不回去,去你那儿。”

      我翻了翻白眼,我又不是你情妇早上伺候你,晚上还跟我回家?你去我那儿我去哪儿啊?算,没准你回去还得跟那女人闹腾,明天摆一臭脸,还是我们倒霉。

      车后一亮,后面一辆车超过我,我没客气地按了两下喇叭,那厮还冲前头堵着,我烦的正想踩油门超车,旁面传来声音,清醒了几分“顾少泊,明天你去次我那儿,告诉余烟岚,这事我办不了,让她。。让她。。随便吧。”声音渐小,他靠在窗边没再说话。

      我没见过周仕尧用这种口气说过话,他做事总是决断的,“犹豫不定”这种字眼好像和他无关。我不由想到‘爱到深处,情不由己’这样恶俗的词汇。于是心情越来越糟,连超车的心情没了。现在被堵在这里,前后不得就跟我的心情一样,举步维艰。我恼怒的按了五六下喇叭,直到前面再没阻碍才不悦的开口“周仕尧,你这样就是担再多也没人知道。”

      他眼中有挥不散不去的苦意,反问“那怎么办?我有解释机会吗?行了,你处理吧。”
      我闷闷的开口“广州那边文件下来了,明天一早的审查会,你去不去?”
      他想也不想的开口,“去。”

      我堵了半天车的火一下子撒在他身上,把车停在路边骂道“你他妈脑子有病啊!明摆着这事儿你兜不了,你去还不是给人啃得骨头也不剩!”

      他没回答我,头看向窗外,不知道想些什么,清冷的声音带着他固有的坚持“警备司令部算压住了,也没给东北找麻烦,g党算是短时间不能再兴什么风。小小的审查会,老子算是得便宜了。”

      “周仕尧,他们,不会放过你。”自己都不知道,声音里怎么会是满满的担心。

      “顾少泊,你也会担心我?”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担心别人整不倒你!”我回头骂他。

      他没有接口,换而苦笑起来“同样为国为民,那些人敢抛头颅洒热血,我这算什么?不过就是在其位谋其政。国家之事,他们本来就没有错,只是势单力薄没资本叫板任何人。从心底来讲,这种不要命的信仰我心生佩服。这内战,要打,但不是现在。这个道理中国的那些上位者都懂。但是,就如他们骂我的那句,自相残杀,任人欺凌,国不国打赢了又算什么?或许我明天就被人弄了,刮了,毙了,死了,我就是担心。。。”

      声音越来越轻,却在我的脑子里重重的刻下每一个字。。

      “担心,我们的国家,放在这些人的手里,会变成怎样无法控制的槽糕局面?”

      我再也转移不开自己的视线,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这样,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人,看着那人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我的面前。我突然明白,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老奸巨猾,不是官场通透,更不是怕自己东北军的身份在这里难堪。他这样被人骂,还跟得和这锅永远摆不平的稀泥,这样小心翼翼瞻前顾后,为的不是任何其他的理由。

      而是,最纯粹的怕,担心自己放在心底深处,视之如珍的东西被人毁掉,更怕,被人拿着各种名义糟蹋。那将是何其可悲?

      ——“身逢乱世,皆吾辈之责任。”
      ——“担心。。担心,我们的国家,放在这些人的手里,会变成怎样槽糕的局面?”

      除去他一身抱负,除去他手握重权,除去他冷眼对世,他却是这样带着杞人忧天,如履薄冰的想法。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何尝又小过那些救国救民的革命者?小过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上位者?

      周仕尧眼中担忧慢慢散去,换而一片清明,声音郑重如誓言般。
      “所以,哀莫大于心死,只要不死心,我不信,中华无驱逐倭寇,复兴之日!在此之前,我便没什么舍不得。”

      有时候骄傲的人可以为一口气丢了性命,可以视功名如粪土,可以看破世事。怕就怕,背了一世骂名,到头来只有他自己知道。乱世成就的又是哪个英雄?他这种人,连后悔的路都不给自己留,更不想那仅存一点点叫尊严的东西。

      他就是这样不要了,却让我心痛不能自抑。

      恍惚间,像是吞噬了我所有的理智,我鬼使神差的伸手,用力扯住那男人的衣领拥到自己怀里。明知道对方和我一样,甚至比我更厉害的男人,我却着了魔一般忍不住地想抱着他。比起女人的纤细娇小,他的肩膀更加宽阔有力,就如他总爱隐忍骄傲的内在。

      他轻颤了一下,我却抱得更紧。尽管这人平日如何强大自如,此刻搁在我身上的消瘦骨骼竟是显得这样脆弱。我脑子一片空白,除了有种惴惴不安的兴奋感和挥散不去的心疼,我甚至已经开始后悔。

      我看到照映在车窗上,自己的脸,有着一丝后悔。但是,已经抑制不住,决了堤的怜惜。它让我心跳加速,惊涛巨浪。

      我想,如果不是世界疯了,就是我疯了。

      我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正在陷入一种异常怪异的情感中。我的脑子里,晃过那天晚上他看到余烟岚惊喜万分的脸;晃过如遇春风的早晨他的笑脸;晃过那个说着自己抱负明亮的眼眸。。。是为了谁,我们才会这样相遇,余烟岚吗?他这样百般为难自己,究竟是为了维护什么。而,现在,我竟然连想起余烟岚的脸都只剩模糊。

      我有点歇斯底里想放声大笑,狠狠的嘲笑自己。

      这一刻,这一刻,我彻底的明白。

      ——他在她身后,而我,却根本连站在他身后的权利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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