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业与白业》弗羁

26、无不安适即快乐

　　第廿五章

　　一日，有一群猎人带着猎狗，无意中走到密勒日巴的洞前，一见绿色的密勒日巴，吓得大叫：「你是人是鬼啊？」

　　密勒日巴说：「我是人，是一个修行的人！」

　　猎人们问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啊？怎么浑身是绿色的呢？」

　　「因为吃荨麻吃久了，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密勒日巴答道。

　　因为这群猎人在行猎的时候，甚么都没有打到，所以就想跟密勒日巴要些粮食。

　　「你修行的粮食在那里？把你的粮食借给我们吃，我们以后还你钱。如果你要是不拿出来，我们就把你杀掉！」猎人们在洞里内外到处看了一遍，因为什么都没有找到，就恶狠狠地威胁着密勒日巴。

　　密勒日巴平静地答道：「我除了荨麻以外甚么都没有。如果我有其他的食物也不会隐藏，因为我相信世人看到修行的人，只有供养粮食给他，决没有反过来抢修行人粮食的人！」

　　其中有一个猎人一听便问道：「供养修行人有甚么好处啊？」

　　密勒日巴只是简单地回答说：「供养修行人会有福气来的。」

　　这个猎人就狠笑着说：「很好！带来福气是吧！那我就来供养你一次！」说罢就把密勒日巴从座上抱起来，再用力的往地上掼，接着又将他提了起来向上一抛，等他跌下来之后，又抓着他往地上掼。

　　密勒日巴已经长期缺少粮食的瘦弱身体，承受不住如此的抛掼，痛苦万分。可是猎人虽然如此折辱密勒日巴，密勒日巴心中却对于他们没有丝毫的怨恨，反而为了他们做出如此残忍暴行的无明无知，生出了慈悲心，十分悲怜他们，因此忍不住地流下泪来。

　　另外一个站立一旁没有折辱密勒日巴的猎人见状出言阻止说：「喂！你不要这样做。他倒真是一位修苦行的行者啊！就算他不是一个修行的人，这样欺负一个骨瘦如柴的人，你算得上什么好汉呢！你就算因为找不到食物而生气，但是我们饿肚子也不是他的错，那是我们自带的粮食不足，而且整天都没有猎到东西的缘故。这种不讲道理的事，快不要做了！」

　　看到那人终于罢手了，他又转身又对密勒日巴说：「瑜珈行者啊！我实在佩服您。我没有侵扰您，请你回向保护我。」

　　那个欺侮密勒日巴的猎人哈哈大笑说：「我已经好好地献上献下的供养过你了。你也应该回向保护我呀！」说着大笑地跟着其他的猎人走了。

　　密勒日巴无端遭此一难，并没有生起嗔念而放咒。可是也许是累世的报应到了，承受到三宝处罚，或者是那个猎人自己作恶的现世报，过了不久之后，为了一件案子，法官将那个欺侮密勒日巴的猎人判了死刑，除了说不要欺侮密勒日巴的那个猎人没有受罚之外，其余的人即使是旁观，也都受到了很重的处罚。

　　又过了一年，密勒日巴堂姑母所给的买田的那件皮袄都硬得像去死尸皮了。密勒日巴本想把所剩的几块东西拿来缝一个座垫，却转念一想：「人命无常，也许我今天晚上就会死，何必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谓的事物上面呢？还是多花时间修定吧！」于是他把那件烂皮衣垫在身底下。仅用那个破糌巴口袋的一块皮，以毛草编了一根绳子，勉强捆在上身和腰间，下身也稍微遮盖着一点。就这样将就地过着。如此日夜静坐思惟，又过了一年。

　　山中日子寂静，一天突然人声嘈杂，许多人跑到密勒日巴修行的洞前来。众人向洞内一望，看见一个绿色的人形，吓得大叫道：「有鬼！有鬼！」然后飞也似的掉头就跑。

　　后面走过来的人里面有胆子较大的，不相信白天里会见鬼：「青天白日之下怎会有鬼？你们看清楚了没有？让我们再来看看。」

　　几个人走近一看清楚，却也吓了一跳。密勒日巴于是出声安抚们说：「我不是鬼，我是在这个洞里修定的行者！」

　　众人这才群聚在洞口听他详详细细地把自己的来由说清。

　　起初这些人并不相信，但是在洞内仔细看过一遍之后却真的发现除了一些荨麻，其他甚么都没有，这才相信了密勒日巴的话。于是就留下糌巴和肉，并且对密勒日巴礼敬说：「像您这样的修行人，实在前所未见，我们都衷心敬佩。请您超度我们所杀的动物，净除我们的罪业！」然后才顶礼而去。

　　密勒日巴这么多年以来，这是第一次得到如此的食物。吃了这些粮食之后，立刻觉得身体非常安适，连带的心智也变得更敏锐，道行上生起了深广的证解，与以前不同的空乐也产生了。

　　于是密勒日巴心想：「供养大量财宝给世间上养尊处优的知名法师，远不如供养一个真正修行人一碗饭的功德来得大啊！但是世人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真是可叹！」

　　他很节省的吃着这些糌巴和肉，过了一些时间之后，还没吃完的肉上长满了虫；密勒日巴本想把虫弄掉之后再吃这些肉。但转念一想，这样是违背菩萨行的，把虫在吃的东西抢来吃，实在不应该，所以就又继续去吃荨麻了。

　　过了几日之后有一夜，一个小偷竟摸进洞里来，想偷密勒日巴的粮食和财物。密勒日巴看着他在洞里四处摸索一阵子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喂！朋友！我白天在洞里都找不到东西了，你这摸黑的情况还想找得着什么东西吗？」

　　那个小偷愣了一会儿想了一想，也跟着大笑起来。然后就很不好意思地悄然溜走了。

　　又过了一年，密勒日巴家乡嘉俄泽的猎人们，到附近来打猎，也是甚么野物都没有打着，路过密勒日巴的洞前。他们看见密勒日巴绿茸茸地缩成一堆，披着几块串起来的遮蔽物，形如骷髅地坐在洞里，便吓得战战兢兢的拉开弓对着密勒日巴颤声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密勒日巴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答道：「我是个人！不是鬼！」

　　这些人里有人听见密勒日巴的声音认了出来：「你不是闻喜吗？」

　　「是的，我就是闻喜！」密勒日巴答。

　　「啊！那么今天请你给我们点东西吃，我们打了一天猎，甚么都没有打着。请你借点东西我们吃，以后我们多多的还你。」这些猎人们说道。

　　密勒日巴说：「但是我没有甚么东西可以给你们吃啊！」

　　「哦！不要紧，就把你吃的东西给我们吃好了！」

　　「如此，我这里只有野荨麻！你们烧火去煮荨麻吃罢！」密勒日巴指了角落的荨麻说。

　　听了密勒日巴的话，他们就生起火来煮荨麻。一人问道：「我们需要一点酥油放在里面一齐煮。」

　　密勒日巴答：「我没有酥油啊！我不用酥油已有好几年了，荨麻里面就有油份的！」

　　「那么请你给我们一点调味的东西好吗？」另一人说。

　　「我没有调味的东西也已经好几年了，这荨麻里面本来就含有调味的香料。」

　　那些猎人说：「那么无论如何盐总要给我们一点吧！」

　　密勒日巴说：「哪有盐呢！我没有盐也已经过了好几年了，这荨麻里面自然有盐！」

　　猎人们说：「你的衣食真不成话，哪里还叫人的生活啊！你就是替人帮佣作工，也至少能吃得饱穿得暖。唉！唉！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你过得更悲惨、更可怜的人了。」

　　密勒日巴却答：「请你们不要这样说！其实我是人群中最殊胜幸运的人。我遇见大译师马尔巴，得了即身成佛的口诀，住在寂静无人的山中，放弃今生的物质想念，修行禅定成就三昧，名声、闻达、奉承、华衣、美食、财宝、利益等等，没有一样能动摇我的心志。因为我已经降伏了一切世间的烦恼，这世上再没有比我更称得上男子汉大丈夫的人了。」

　　密勒日巴看着众人。「各位虽然生长在佛法鼎盛的国土中，但是不用提修行了，就是连听闻佛法的心思都没有；你们这一辈子，忙于争胜作恶，好像担心以后入地狱入得不够深、时间不够长似的。像你们这样才真的世界上最悲惨、最可怜的人哩！怎么反过来说我这个心里经常安稳快乐的人可怜呢？现在让我来唱一个修行快乐歌给你们听吧！」

　　于是众人都好奇地带着兴味，静静地听密勒日巴唱道：「敬礼大恩马尔巴师，愿弃此生求加持；护马白崖窟顶里，有我密勒瑜珈士。为求无上菩提道，不顾衣食舍此生；下有薄小坐垫乐，上有八波棉衣乐；修带紧身安稳乐，饥寒平等幻身乐；妄念寂灭心性乐，无不安适即快乐；此亦乐时彼亦乐，我觉一切皆快乐；为告劣根无缘辈，我为自他究竟利。毕竟安乐而修行，汝等悲我实可笑；夕阳今已下西山，诸君速返自家园。我命不知何时死，无暇空作尘俗谈；为证圆满佛陀位，幸勿扰我修禅观。」

　　（八波是地名，在今尼泊尔地区）

　　他们听了密勒日巴的歌就说道：「你的歌喉真不错啊！你所说的这些快乐，也许是真的。但是我们却都办不到哪！再会吧！」便都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