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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零落成泥·香冢 ...

  •   马车还算宽敞,下山路上晚霞渐渐沉了下去,钟磬声还不绝于耳。车内却比来之时多了一个人,奇怪的是却没人说话,一室之中安静得很。

      穿着红衣的齐玥还是与秋兰坐在一处,手里牵扯着她的衣角,抬着小脑袋一会儿看着面无表情的秋兰,一会儿看着对面的三个人。眼神里泛着不解。秋兰面无表情,撩开帘子只顾自个儿看山外风景。暮色逐渐笼罩了整座南山,偶尔的几只倦鸟从马车顶疾驰而过,山尖的灵隐寺随着滚滚的车轮声渐渐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暮色中。

      身着粉色儒衫的齐琳听了一下午的佛经,觉得心灵涤荡,灵魂宁静。傍晚时候早已和秋兰她们等待齐璟的归来。稍稍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她们看见了从灵隐寺正门进来的齐璟。齐璟的紫衫有些磨损,面色也略显疲惫。秋兰一看这幅样子的齐璟也是一惊,快步迎上去的时候却看见了齐璟身后跟了一位容貌怪异的怪人,尤其是那一头黑白相间的长发。

      秋兰一见到那人,脚步停驻,再也不能前进,眼神中盛满了各种难以形容的感情,似乎先是激动,惊喜,再是急骤转为深深的遗憾和哀伤,秋水盈盈,热泪盈眶却没流出来。那人也是两眼直直地看着秋兰,似乎眼眶也微红了些,仿若周边的座座神佛,充耳的诵经声,弥漫的佛门熏香都化为虚无,整个世界就只剩下眼前的人。

      只是这种泪眼婆娑的场面只维持了片刻。

      秋兰一声“琳儿,玥儿!我们走!”,语气中充满了怨怼埋怨,拉起齐玥便越过怪人走出灵隐寺大门。

      怪人也不应声,转过身来瞧见一脸犹疑的齐璟立在大门口望着自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女娃!看来你娘亲还是不肯原谅我呢!”怪人挠挠纷乱的碎发,面露尴尬,尽力表现得平静些,却还是让细心的齐璟觉察出淡淡的自嘲来。

      “跟我走吧。”齐璟语气淡淡。她自然看出娘亲与这怪人是旧识之交,不然情绪也不会如此激动。而且似乎还有着某种深远的渊源,以至于让娘亲对这怪人又是怀念,又是怨恨。瞧着这怪人言行之间皆是狂放之态,身手也是高深莫测,年纪也与娘亲相仿,再说之前这怪人也说了自己该称呼他为师伯,那么就应该是娘亲的师兄了。可是看他们二人神情皆是怪异得很,莫不是二人之间有着什么纠葛?齐璟心中细细摸索。

      车夫的车技很好,一路上行驶得平稳。只是看回去路上车内突然多了个男人,而且里面气氛凝重,再也没有之前的轻松兴致,也没人说话,气氛怪异得很。

      齐琳先以一副探究的面色瞄了眼与自己同边的怪人,盯了一会儿也实在没看出点东西来。“二妹下午去哪儿?不仅衣衫磨坏了,连手都戳破了。”齐琳看着齐璟已经上过药的手腕手掌,语气中又是好气又是心疼。

      齐璟一听面色忽的一红,脑中又浮现了那个姿态潇洒,言语戏谑的玄衣男子,神色有些怪异,话语含糊:“哦,没什么。随意出去逛了会,练武难免擦伤。”齐琳瞧着齐璟面上神色,心上当然不信,也没再问,她多此一问也趁此缓解一下车内略显尴尬的气氛罢了。

      那怪人一直沉闷不语,自个儿手握酒葫芦畅饮了一口,忽然对着秋兰,语气诚恳真切,还带着浓浓的自责:“师妹,最近她可还好?”

      秋兰头倚在窗栏上,闻言不语。三姐妹都是一头雾水,看着秋兰只是一脸冷面伺候怪人。

      半晌,秋兰才出声回道,话音冰凉:“你还知道回来?当年你两袖一甩走了就该有这心理准备,不要想着今日回来问她的音讯!”

      ••••••

      她在一天的时间里徘徊在生死边缘,身心俱疲,早早就洗漱睡了。睡梦中是一片劈天盖地的黑暗,将她牢牢困住。紧接着看见有一个穿着黑色宽袍,形体修长的人转过身,只留给自己一个萧瑟的背影,缓缓走远。周边是一片黑暗,四周景物混沌,云雾飘渺,还有清淡的松脂香萦绕鼻间,实在冷清得让齐璟有些心慌恐惧。她想出声叫喊,但是自己的喉咙很用力地扯着却发不出一个声音,无助而彷徨。

      那天夜里,齐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那天夜里阿爹娘亲和那个怪人秉烛夜谈了近整个夜晚,不眠不休。

      第二日清晨,秋兰就派了江离过来齐璟的房间,说是让她过去一趟。也就是在那一天宸国帝都安壤大街小巷,宽庭窄院里人声熙熙攘攘,说是飞龙大将军的原配昨夜不幸离世,宏伟大气的将军府一日之内失去了一位女主人,只留下一个年仅三岁的幼儿。

      宸国堂堂飞龙大将军府邸一日之间红帐易白幕,只是一盏苍凉冷漠的白灯笼高挂在牌匾前,静默地守着府邸,遥望安壤城门,朝向宸国飞龙将军戍守边疆的极寒之地。这一幕景象,任是哪个寻常人见了莫不扼腕叹息,仿若是一位深闺少妇翘首企盼,怎么也望不到头,终是化身为一盏孤单落寞的白灯。

      那一日宸王颁旨召告天下,曰感念飞龙大将军夫人忠贞贤淑,深明大义,特追封为贤贞一品夫人,准许其嫡子可世袭父职。

      “娘亲有说过去有什么事么?”齐璟接过府中丫鬟递过来的面巾洗了一把脸,面巾上残留的水碰触到受伤的手,疼的齐璟皱眉轻轻“嘶”了一声。

      江离敛着秀眉,侍立在一旁,听见齐璟几不可闻的声音,抬起头来瞧了瞧她。看到齐璟微微皱着眉,自个儿熟练地往伤口上擦拭药膏,也没主动上前帮忙。府中上下心中皆是清楚国相府中三位小姐中,大小姐最温文有礼,也最好说话;三小姐最调皮,性子却最单纯;而眼前这位看上去恭敬清傲,自小爱武的二小姐,天性爱静,性情也最是清冷。她没有富家千金小姐的娇憨跋扈之气,也没有深居闺房的小家碧玉的温柔和顺。这位二小姐对府中下人皆是客气有礼,远近有度,下人们也是对齐璟进退有距,都觉得齐璟人好但就是性子太冷,更多时候就像是一块冰,透着沁人的凉意,让人不敢多靠近。

      “回禀二小姐,江离当时和辟芷守在一旁伺候,听上去似乎是拜师之事。”江离放下眼帘,微微俯身应道。

      “知道了。”

      夏夜,廊道里红灯盏盏,斑驳的树影映在白漆的墙面上。

      齐相府西面厢房处时不时传来几声唱词声,一会儿念道“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稍歇半晌,寂静黑暗的夜里又响起“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任是任何人听了心中莫名都会有一股悲叹遗憾之情油然而生。

      齐璟一听自然知晓这是那个怪人唱的,不,现在应该尊称他为师父了。齐璟的师父,姓石名青远,玉虚谷石原道人的徒弟,也是自己娘亲的师兄。今日早上,齐璟已经拜了他作师傅,自己是他唯一的一个徒弟。听说是怪人亲自指定,硬要收自己为徒,好说歹说向齐重华和秋兰求来的。齐璟不知道怪人看上她什么了,她对这个新师傅初时的印象并不好,但是从相识到现在一路走来看着他行至何处,皆饮豪酒唱怨词,只道又是一个伤心之人罢了。

      齐璟一个人坐在秋兰苑边上的廊道坐栏上,一双秀气的小脚丫也放在上面,整个身子倚靠在木栏上,一头的墨发披在肩头。神情冷淡,手中是一枚玲珑剔透的和田玉,近近地将它悬在半空,置于眼前细看,目光迷离,似乎出了神。夜间的月光肆无忌惮地倾泻下来,在这样四周无人的后院里,总感觉着月光是冷的,连同洒在和田玉上的光亮也是泛着丝丝冷气。齐璟握着玉,细细摩挲,感觉到透心的冰凉。

      “二妹。”原来是大姐齐琳,深夜里她只穿了单薄的一身白色里衣。

      齐璟闻声收起手间的和田玉,系回腰间,朝着大姐道:“大姐深夜里怎么还没入睡?”

      “二妹不也是么?夏夜屋子里闷得慌睡不着,听到外边传来师伯凄怆哀伤的念词也便出来看看了。不想二妹也没入睡。”说着齐琳走过去坐在齐璟的边上,深深地瞧了眼齐璟方才系在腰间的玉佩,看齐璟默然不语,接着道,“说来倒也真是可惜了。昨日与我们一同去南山祭拜的飞龙将军的原配夫人居然离世了。听人说当时是她年仅三岁的儿子先发现的呢。小孩子却也没哭没闹,只是趴在床榻边牵着他娘亲的手,静静地瞧着她••••••”

      齐琳话语哽咽,说到此处时内心觉得生死无常之极。她自小性情纯善,悲天悯人,自小也爱学些医理,救死扶伤成为一名济世医者是她一生的志向。今日从阿爹那听来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懵了,叹人命轻薄,感概不已。

      “嗯。昨日我们见着她时,便觉得她面色晦暗不光,呼吸也吃力••••••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飞龙将军回来给她主持丧礼了么?”毕竟是刚刚见过面的人,忽然遭逢生死罹祸齐璟心情也低落。她亲眼见了昨日还那么明媚如花的女子娇袭一身之病,才一天而已就花落成泥碾作尘。她在死前的一日,一整个身心却还牵挂着远在边疆的夫君,真是情深意重呢。

      齐琳语气一顿,叹了一声,道:“苏将军忠君爱国,栋梁之才,已接到安壤寄去的信报了。只是飞龙将军府中的仆人收到回信,信上说是多事之秋,疆边众敌国虎视眈眈,唯恐敌人趁虚而入,难以走开,故而苏将军只吩咐让仆人好好安葬夫人,其他事宜皆交由府中管家处置。”

      齐璟一听,嘴角略勾,望着漆黑的夜空中悬于树梢头的那轮冷月,看它的冷辉覆满人间,道:“苏将军果真是尽忠职守,可惜了满心满意装满他的原配夫人一缕芳魂就这么飘走了。说来那早失娘亲的小孩也真是可怜之人。”不知该赏还是叹,该敬佩坚贞还是耻笑痴傻。

      古来聚散多少愁,美人芳魂多少缕。是非恩怨皆不论,一人拂袖转头空。历来感情交付便是不对等,也并不是每个男子都如阿爹的。齐璟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自己的阿爹,但在齐璟的心里阿爹就绝不是一个薄情寡性的人。

      齐重华由着江离替他换上了绸白睡衣,辟芷帮着秋兰卸下一脸妆容,梳理细长墨发,只用了一根素洁的玉兰簪挽着。之后,江离辟芷为他们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齐重华看她们退了出去,过去搂了秋兰到自己的怀里,拥着她坐在床榻上,双手放置在秋兰的肩上,四目共对,道:“看你面色忧愁,我就知道你心中记挂了什么事。那飞龙将军的夫人身子本就不好,近年来都是拖着个病体,苏将军也常年在外,我倒是觉得现下她去了未尝不是个解脱。大哥也下旨体恤要将她好好安葬的。再有你师兄的事咱们不是说清楚了么,只道他们两个有缘无分,无怨无责于人。”

      “按你的意思,是不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会说咱俩是向来情深,奈何缘浅?”秋兰细眉一竖,眼神一挑,反问他一句。

      一向稳重大方的齐重华被秋兰的这么一句反问一滞,暗恨自己说话前不好好思量,只得软了语气道:“我哪敢!我齐重华一生一世只得秋兰一人为妻,唯卿是吾心上之血,骨中之肉。”

      秋兰闻言气色稍稍暖了些,道:“我还担心琳儿和璟儿此行去玉虚谷拜师学艺之事呢。琳儿好医,璟儿喜武。玉虚谷中奇人甚多,我自不担心她们能习得好艺。只是••••••”

      齐重华刮了下秋兰的鼻子,语气无奈又带着诱哄:“她们两个又不是玥儿,都是懂事的孩子,再说又不是不回来了,你瞎操什么心呐。”说着将秋兰整个身躯都拥入了自己的怀里。

      玉兰簪落,墨发倾泻,脖颈相交,一室春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零落成泥·香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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