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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僧弥法护 ...

  •   时间一长,那些曾经有过的伤痛就会在是光阴的流逝中逐渐消弭,那些有关的人和事也会在悄然不觉间发生改变。就好像,谢朗已经不常在王籍的房中宿夜,而是堂而皇之地流连在了苏茹的房中。就好像,谢昭的等待和消磨似乎也有了回报,她所期盼的那个人渐渐浮出了水面,而令所有人感到惊讶的是,她所等来的,并不是一个为他们所感到陌生的名字。
      那时的琅琊王氏,有一对将将长大的少年,兄长叫王珣,弟弟叫□□。那时人们尚不知道这两兄弟在未来的十余年里将和谢家发生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人们只知道,他们是王羲之的堂侄,王导的孙儿,和王徽之王献之兄弟一样,来自这东晋里最有名望的家族,生而就有着显赫的地位和家世。
      一对天子骄子。
      这一年,王珣十六岁,而□□只有十四岁。东晋是一个好时代,世人从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年岁幼小而对他有所看轻,相反地,假若这个人在幼年时就展露了与其年纪不相符的品性和才华,那他就注定是要为人所交口称赞的。谢安是如此,封胡羯末是如此,徽之献之也是如此,谁说同样的事情,就不能发生在王珣□□兄弟身上呢?
      当谢昭带着羞涩的笑容再一次出现在王籍面前时,在谢笙叽呱乱叫的吵闹声中,王籍模模糊糊听见了谢昭口中吐出的“王家二郎”四字,脸上的愁眉顿时舒展开来,悠然地说,我道是谁呢,原来你说的那人,是僧弥啊。
      僧弥,僧弥,□□的这小号是极雅的,伴随着这两字缓缓地从口中念诵而出,仿佛有种淡淡的风雅气息从中散逸开来,流连在唇齿之间,沁人心脾。僧弥这小字,起得可真是好,王籍不止一次这样赞叹过。超然脱俗,清静风雅,这小字亦是王右军给起的,不止是□□,还有王珣的小字“法护”,也是他叫起来的。
      僧弥和法护,在王羲之的眼中,这是琅琊王氏里的又一对明珠。
      僧弥好动,法护文弱;僧弥活泼,法护沉静,他们的性情是如此地不同,竟也和徽之与献之一样。他们同样是王籍年少时光里的一部分,在她记忆里的僧弥,就永远是那个手持杨花奔跑在杏花树下的如玉少年,白璧无瑕。他们说他和小时候的子敬是一个模样,一样的欢脱,一样的风姿出众,然而她却觉得,就是子敬到了僧弥身旁,不禁也要黯然失色。
      那个温润如玉的小人深深地印刻在王籍的脑海里,让她一时间无法将他与谢昭口中的翩翩公子联系起来。时光匆匆,就连当年的僧弥小郎君也已经长成俊秀的青年了。她想象不出他如今的模样,于是就让谢昭向她描绘他的长相。
      只要一说起僧弥,谢昭就满面绯红。她告诉王籍,□□公子,他有着高洁的额头,乌黑的秀发松松地系在脑后,面色白净如玉,眼眸如天上的星光一般璀璨。他笑的时候,一排整齐的贝齿展露出来,微张的嘴唇丰润殷红,他的一切都是到了极致的美,如画中人一样。
      侍女们听得入了迷,不禁问她,那□□公子,与我们家的胡公子比,又如何呢?
      沉浸在浓浓相思意中的少女,一心只有那风神俊秀的梦中情郎,自然不会将别的人放在眼里。谢昭从来就不是善察人意的,侍女一问,她便毫不犹豫地答说,胡哥哥哪能与他相比呢。也不顾及王籍的感受。
      侍女们笑说,昭姊这样贬低郎君,该叫我们家娘子的脸面往哪儿搁呀。
      那□□公子莫不是天神一样的人物,昭姊只见了他三两面,就连郎君也不放在眼里了。
      谢昭羞煞。王籍不忍心笑话她,于是把谢笙送走了,拉着她的手问,他果真有那么好?
      真有那么好,谢昭点点头,神色倒是很实诚的。
      我不是说胡哥哥不好,只是……
      只是嫂嫂您是知道的,胡哥哥虽好,却是少了股精气神。
      恹恹的,没什么生气。
      她不敢说得太明白,唯恐王籍听了要伤心。而那些嬉笑打闹的侍女们,在听了她这句话之后,都骤然沉默了下来,仿佛被戳了心窝似的,满面黯然。是呀,昭姊的话,可不说到点上去了么。郎君虽好,看起来却不像是能够长长久久的人,谁知道他还能再活多久呢。而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又该拿娘子怎么办呢。
      她们之中的大多数,都是随王籍陪嫁而来的,当一想见三五年后王籍或许要面对的惨淡景象,这些忠心的侍女们就禁不住暗自为她盘算起来。
      其实有什么可盘算的呢?那些年里,有新寡的妇人,她们的出路不都是一样的么?
      都只有一条路可走而已。
      自从旧时有了贞洁一说,女子改嫁是越来越难了。然而从东汉末年到如今,这情形不知为何就倒了个转,女子再嫁再不像从前那样惹人话柄了。
      或许是战乱时代留下的遗风,强健的男子多死在战场刀刃下,守寡的女子俯拾即是,那光景确实可怜。不依靠男子而生存的女子是艰辛的,世情容不得她们,世人也容不下她们,失去了男子的庇护,这些弱女子又能做得些什么呢。她们的力量尽是如此的微薄,让人不忍将生活的重担强压在她们身上。
      从前魏文帝的元妃甄氏,在入曹府之前就曾嫁袁绍的次子袁熙,邺城破后,艳丽绝伦的甄氏被曹丕一眼相中,随即娶她为妻,荣宠一时。吴国孙权的一对女儿全公主与朱公主,也都是初嫁守寡后又另嫁他人。新寡的妇人再嫁,在这时就已成为了稀松平常之事,没有什么可感到羞耻的。
      侍女们背着王籍,私底下就此嘀咕了好一阵,从身边几位谢家的叔伯郎君,议论到了别处的文秀公子,对每一位的品性、才貌都品评了一番,恨不能早早地就替她物色好一位合适的人选,只等谢朗断了气就要把红头巾蒙在她的头上送她出门。
      她们小心翼翼地把这作为她们之间共同保有的秘密,绝不敢让其他人知晓其中的只言半语,害怕哪一天这些话传到了王籍处,她是一定不会谅解她们的。有谁会怀疑王籍对谢朗全心全意的倾慕呢?她的满腹心思都只放在了与他有关的一切人事上,在十九岁的王籍的眼里,全世界仅有谢朗一人,除他以外就再无其它了。

      真的就只有谢朗他一人了吗?
      不,侍女们仔细想了想,然后又摇摇头。她们想起了在王籍还未出阁的时候,在温暖和煦的四月春风中,那站在她庭前静静相待的、有着高峻清秀容颜的王五郎。从不知道王籍对花的喜好的侍女们,却能够比任何人更为敏感地察觉到在这对堂兄妹之间隐约存在过的淡淡情愫。
      那种朦胧的感情,是爱情,抑或只是自小青梅竹马的兄妹之情,已经无从探究了。有许多年了,王籍再没有见过王徽之。仿佛他只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匆匆地路过,匆匆地在她心上留下淡淡的一笔,然后又匆匆地离去。那一笔是用墨汁书写上的,时间一长,就随着清风飞化在岁月的长河里,不着一点痕迹。
      刘夫人曾经在不经意间,和她说起了王徽之的夫人梅氏。那是荧阳郡守的女儿,来自汝南梅氏的一位女子,听说既温柔又和善,如水一般的柔婉美好。王籍问她,那五哥对她好吗。刘夫人说,听说王五郎是很怜爱她的。王籍笑了,她是打从心里真正地为他感到高兴,也为她感到高兴。他娶到了一个水一般的温柔女子,她嫁得了一个如意郎君,他们都是幸福的。
      有时候侍女们胆子大了,也会鼓起勇气问她那个老掉牙的问题:
      娘子,你是快乐的吗。
      她们早早地就预见了她的回答。好几年了,她的答案从来不会有所改变。如往时一般地睁大双眼,露出一丝迷惘和疑惑,似笑非笑地答她们,我自然是快乐的。
      她说,我的夫君温柔而和善,他待我,是真切地好的。
      他所给予我的关爱,并不比我从伯父他们那儿得到的少半分。
      我有享用不尽的荣华,我穿在身上的,是用全建康城最华贵精致的绸缎制成的衣裳,我所享用的饭食,是普通人家一世都不曾见过的山珍海味,而我平日所见到的,听到的,闻见的,抚摸到的,无不是这世上顶好顶好的东西。
      这一切,难道还不够让我感到满足吗?
      无声的静寂再一次在侍女们之间蔓延开来。她们以为,这些或许都不能成为她感到快乐的缘由,这世上有许多人,所拥有的东西比她还要多上许多,可他们依旧不会感到满足,也不会因此而感到快乐。幸福二字,岂是那么轻易就能够得到的?但即便如此,依旧没有人想去击碎她对于快乐那纯粹而简单的幻想。谁又能说她是错的呢?她所奉行的人生准则本就如此,兴许无趣且乏味了些,却也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它看得见,摸得着,不论在什么时候,她都会知道这一切就在她身旁,不会转眼即逝,也不用费尽心思去加以揣度。风花雪月,儿女情长,都与她无关,她从不会为这些捉摸不透的东西而伤神。她只会牢牢把握住眼前她所有的一切,为之慷慨地做出自我奉献,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她一直热切追寻盼望着的生活,不正是这样的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僧弥法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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