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燕》葵鹤

23、非关风月

　　某家某家有一位庶出的小娘子，容貌姣好，性情也很淑惠，在建康的名声很好。有一天一位生客上门来，对小娘子的父母说，给大人道喜，小娘子就要有喜事上门了。她的父母不解其意，就叫了娘子过来，那人看了她几眼，然后满意地对主人说，我们家的一位贵公子，容貌才情俱佳，想聘你家小娘子过门做妾侍。
　　小娘子的父母听了，很不高兴，我家在建康也算得上是有脸面的人家了，即使是庶女，我们也是不愿意委屈她去做别人的妾侍的。说完，就要赶那位说客走。只见那位说客不慌不忙地说，大人怎么就不问一问我家公子的身份呢？主人对他已经很不耐烦了，一心只想把这个侮辱了他们身份的人赶出门去，不想那位娘子却忽然好奇地问，你家公子是什么人呢？建康城里，向我父母说媒要聘我为妻子的人从不在少数，偏有你家公子看不上我做正妻，他究竟是如何富贵的人家呢？
　　说客解释说，并非是我家公子看不上娘子，而是我家公子早已有了妻室，娘子家门虽好，却始终不如我大娘子的家门显贵，让娘子做正室，这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
　　真是了不起的人家，小娘子说，你家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呢？
　　说客鞠了一躬，答说，我家公子姓谢，单名朗，大家都称他作胡公子。
　　正午时分，当那说客要离去的时候，主人一家殷勤地把他送到了门口，站在门畔远远地注视着他走远了，一家终于都欢呼雀跃起来。主人对庶女说，假如是陈郡谢家的话，即使是做妾侍，那也是几辈子的修为才能换来的福气啊。然而庶女却一脸愁容，她对嫡母说，我听说他的妻子是王右军大人的侄女，出身十分高贵，这种出身的女子多半都很要强，我去做胡公子的妾侍，不知道以后还要受她多少气呀。
　　这份忧虑在这之后蔓延了许多天，一直伴随着袁氏嫁到了谢家。进门的第一个晚上，谢朗直到深夜才来到她的房中，那时她已经早早地歇下了，谢朗也不忍心扰她安眠，只左右看了看就走了。第二天清早，侍女提醒她要去向大娘子请安，小娘子悠悠地叹了口气，说，将来的总是要来的，躲也躲不过啊。于是就梳洗打扮了一番，端端正正地去拜见大娘子。
　　对于谢朗再纳妾侍这回事，王籍并没有发表过多的言论，人们也揣度不出她的真正想法。即使到了新妾侍来向她拜见的时候，从她的神情中，人们也看不出她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这种意味不明的态度并不能让人感到有所心安，反倒叫人更不自在了。回屋的时候，小娘子问侍女，大娘子她，究竟是如何的一个人呢？她待她是很和气的，但那种和气绝不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和善。王籍并不欢迎她的到来，可是她却依旧强抑制住了自己的不快，周全地为她打点好了一切，没有半点儿怠慢的意思。世上又有几个女子能做到如此地步呢？
　　侍女点醒她说，大娘子可是琅琊王氏的女子呀。
　　世上又能有几个同时来自琅琊且姓王的女子呢？
　　有了新妾侍的谢朗第一次来到王籍的屋里，夫妇两人态度如常，似乎都不见他们心怀有芥蒂。用午膳的时候，王籍笑着问谢朗，新娘子如何呢，服侍得还算周全吗。谢朗点头说，到底是有些门第的人家，与她相比，阿茹还是有差的。王籍颔首说，那就好，听您这样说，妾就安心了。至于因何而纳妾，缘何是袁氏，这些原本应当问出口的话，都消融在这淡淡的夫妻闲谈之中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然后话题一转，就又落到了谢昭身上。近来只有在谢昭的事情上，谢朗才会难得地露出罕见的严肃神情。他深思熟虑了一番，对王籍说，昭妹她常来你这儿坐的吧？以后你再见到她，还是尽力劝服她打消了那个念头罢。王籍一面布菜，一面问，您说的是僧弥的事吗？谢朗答应了两声，并不愿意就此多言，王籍也识趣地打住不问，应允他说，妾会留心的。
　　阿羯说，阿胡从来都不擅扮演这种棒打鸳鸯的角色的。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谢朗违背自己的本心做了这样的事情，是自有他的考量的。并不是谢昭或□□任何一人身上的问题，单说□□，确实是极好的一个人，风神俊秀，气度不凡，或许踏遍整个建康，都再不能找到比他更合心意的郎君了。只是谢昭可以一心只扑在□□身上而不理旁人事，谢家子弟们却不能不敏感地意识到，这份情意可能会带来的难以预料的影响。
　　问题既然不出在小情人的身上，那又出在谁的身上呢？即便谢朗不说，王籍也未必不知道。是法护。建康城早就传遍了，今年才十七岁的王珣王法护，再过几个月，就要动身前往江陵去做桓温的长史了。消息传来的时候，王籍做针线活的手抖了一下。为什么又是桓温呢？这几年来，桓温的势力愈来愈大，行事也愈来愈张狂，为他的权势军威所压迫的朝廷日日心惊胆战，人人自危，仿佛他挥兵入建康已经近在眼前了，而桓温的第一把刀，随时就会落在自己的身上。在这种高压恐怖气氛中沉郁地过着每一日的建康城，即使天色明丽阳光灿烂，但人们的心中却始终是黯淡无光的。
　　早在桓温把心思打到迁都上的时候，士族们就被迫早早地挑明了自己的立场。不论是琅琊王氏，还是太原王氏，还是陈郡谢氏，这些乌衣子弟们大多仍是坚定地站在了桓温的对立面，为保司马家的东晋江山而不遗余力。然而您也瞧见了，我用了“大多”一词，而非“全部”，因为不管是哪个家里总会出那么一两个违逆家门的子孙。
　　王珣勉勉强强算一个。说勉强，那是因为，与士族们鲜明的反桓立场相比，他的这一举动确实是与之相违背的，然而琅琊王氏的心思你别猜，或许比起晋室江山，他们更看重的是家门的荣耀富贵永存。王珣是他们在反抗桓温的高压势力之余给自己留下的另一条退路，不论最后是谁获得了胜利，站在赢家的阵营里，永远都会有琅琊王氏的人。无论如何，不管国家即将经历多少动荡和风雨，琅琊王氏都能够得以保存下来。
　　琅琊王氏，永垂不朽。
　　或许人们还会说，那谢玄不也成了桓温的司马吗，王珣所作的，不都是与他一样的事情吗，为什么同样的行径，在谢玄的身上就能得到他人的谅解，而对王珣就是这样的刻薄呢？其实人们未必不知道，桓温也未必不知道，谢玄就如当年的谢安一样，身在桓营心在晋，他始终算不得是桓温真正的帐下人，两三年过去了，人们早将这点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不会有人因为他是桓温的幕僚而去苛责他。阿羯骨子里，终究还是和朝廷是一气的。但王珣就不同了，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盘算的是些什么。对于未知的事物，大家都总是带着一种深切的畏惧感，因为前路漫漫，没有人知道未来在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王珣就是如此。他是一颗尚未显形的棋子，该如何移动它，它将为何人所用，没有人能够说得清。
　　想到这些的时候王籍不禁有些惆怅。法护虽不如僧弥那样讨人喜欢，但终究也是一个出色的孩子，他沉静而文雅，在某种程度上他就像是年轻了十几岁的王徽之，是与他同一个模子里印刻出来的活生生的又一个王子。杏花树下僧弥手持杨花飞快地奔跑而过，站在他身后静悄悄地凝望着的是嘴角始终带着沉静微笑的法护。王籍不知道她是在怀念王徽之，还是在怀念王珣。她停下了女红，双手覆在丝线上幽幽地叹着气，法护他，究竟在思虑些什么呢。
　　坚定地站在朝廷一边的陈郡谢氏一族，在前有谢玄已成桓温幕府司马这种敏感关系的情
　　况下，再不会容忍谢家的女儿与已成敌方阵营的王法护的亲弟弟有任何的干系，哪怕他是建康城里有好名的王僧弥。或许事情本没有这样的复杂，但谢氏兄弟们不能不更为谨慎地去处理其中可能出现的任何一处纰漏。谢安就要回来了，在这样敏感的时期里，小心翼翼地避开与桓温进一步相攀连，是更为明智的做法。东山再起的谢安石的大好前程，可不能栽在小女儿的少女情怀之上。
　　劝说谢昭的时候，王籍残忍地将这一切事实摊开来摆在她的面前。谢昭窝在她的怀里恸哭，他们男人的事，与我们女人有什么干系。然而她的胡儿嫂嫂却说，他们男人的事，就是我们女人的事，这其中都是一样的。或许在这一刻谢昭才骤然清楚地了解到了在谢家独自无所凭依地生存了六年的王籍的生存之道。从前她以为王籍要不是爱着谢朗爱到了极致，就是对他无谓到了极致，如今她才晓得对于王籍来说谢朗早已无关情爱。谢朗是她的天，她的生命就只为了她的天，从没有过其它。有谢朗在的日子里，王籍的双眼从不能看到别的任何东西。
　　谢昭擦干眼泪，然后抬起头问，父亲他，就快要回来了吧。
　　王籍抚着她的脊背说，快了，快了。
　　我们都在等着他回来呀。

作者有话说

　　我竟然更新了，抱头窜走。
　　解释下为什么坑了这么久．．．我说这次不坑是真的真心的，不过葵现在刚好大四，校招时期．．．所以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了找工作和实习上，比较少有时间上网什么的，所以前段时间就不见人影了。接下来这段时间会不定时更新，起码会有周更，如果有申请榜单的话就会加快速度更新，找工作是人生第一大事，请大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