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平安》永远

3、人情是笔债

　　自从有了我们，父亲很喜欢读《爱弥儿》、《与幼小者书》、《我的幸福家庭》等，又努力地想把“理论与实践”相结合。

　　于是，在我们刚满五岁的时候，他与母亲就开始头疼，究竟该让我和弟弟成为什么“家”比较好。

　　是科学家、文学家、哲学家……还是政治家？

　　在漫长的分析对比、四处征求意见后，他们最终决定让我们成为艺术家。

　　因为艺术家是他们从小的梦想，却一直未能实现。

　　这充分地证明了父母总是把未曾实现的理想寄托在自己的血肉上。

　　然后，又开始为成为哪一种艺术家而焦虑。
　　由于门类太多，他们想起既然“集中”政策已经实施过，也该有适当的民主。

　　所以，询问了我们的意见。

　　这是他们犯的第一个重大错误！

　　我和弟弟都是小毛孩子，哪里知道想做什么“家”这样深奥的问题。

　　只是在听过父母的描述后，各自选了一个看起来顺眼的行当。

　　弟弟选的是“画家”，我选的是“钢琴家”。

　　既然已经决定伟大的培养目标，父母在梦着“贺平安小姐的独奏会”和“贺永远先生的画展”的同时，也开始艰辛的择师之路。

　　父母深深相信，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一个优秀的启蒙老师，简直就是打开成功之门的钥匙。

　　在那个年代，还不太流行素质教育。

　　对于小孩子，除去学习以外，很多家庭是放任自流的。

　　市面上也就没那么多培训班，要学点跟艺术搭边的东西，唯一的去处是“少年宫”。

　　父母去询问的时候，少年宫说，他们只招收各小学推荐过去的学生。

　　而我和弟弟还未入学，这条路算是走不通了。

　　他们又实在不想让未来的画家或钢琴家推迟成材的日子，只得托朋告友，厉经千辛万苦，终于给我们各找到一个教授。

　　我和弟弟自此过上了隔日跨越半个城市求学的生活。

　　这恐怕是他们犯的致命错误！

　　以我为例，第一次看到温柔美丽的中年女老师时，还以为见到了神仙。

　　她出身于书香门第，自幼接受“淑女”教育，举手投足间高雅的风韵，连我这等小孩子都不禁被迷惑。

　　在她面前，我丝毫不敢放肆，坚决保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

　　有一次中饭吃多了萝卜，下午上课时老想放屁，却怎么也不敢，拼命地憋啊憋啊，实在忍不住就到厕所去放。

　　临走的时候，老师递给我一包“黄连素”，她以为我泻肚子！

　　直到离开那个城市为止，我学了三年钢琴，一无所成。

　　很久以后，我再去拜访启蒙老师时，她笑着告诉我：“幸亏你当年放弃了，在钢琴上你很难有成就。别说你对音律一窍不通，毫无音乐灵感，就是你的手指也是我见过最短的，完全不符合学琴的标准。”

　　“那您当年为什么还教我那么久？”

　　“唉……老朋友介绍来的，人情债，推不掉，也不好明说……”

　　想想自己风里来、雨里去的一千多个日子，想想一家子勒紧裤带还“钢琴钱”的辛苦，真是哭笑不得。

　　弟弟在绘画上也毫无建树，有次聊到这件事，竟说老师也这么说过他。

　　人情真是一笔债——

　　彼此虚以委蛇，不仅债务人受苦，债权人也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