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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Where will you find m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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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Where will you find me?
这原本只是史密斯先生日程表中另一个代表无所事事的空白。
史密斯先生在俱乐部消磨了半天,终于没忍住在餐桌上叫住女仆长:“亚当斯太太,你觉得对于一个观光客来说,伦敦还有什么不能错过的景点吗?”
亚当斯太太转转眼睛,回答:“先生,游客该去的地方您早就逛遍啦。不过离这里一条街有家剧院,里面演出的都不是什么大角色,但我看年轻的先生小姐都喜欢去那里消磨一个晚上。您要是想打发时间,我看就该去那试试。”
史密斯先生感到一丝被识破心事的尴尬。
但他只是笑着向亚当斯太太道了谢,就拿上手杖出发啦。
他哼着歌走过泥泞的街道,向每个行人点头问好。
亚当斯太太推荐的剧院位于街角。史密斯先生站在大门口津津有味看了半天宣传海报(“伦敦最好的杂耍艺人在我们这里!”“能骗过上帝的魔术师!”)才掏出零钱买上戏票,满怀新奇感地走进了“红靴子”剧院。
他买了平素无人问津的包厢票,对楼下观众的喧闹既头痛又有点羡慕——咿,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复杂,不管你是不是见证过人类毁灭都一样。
伴随着高分贝的口哨和欢呼声,胖胖的主持人走到了舞台正中。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红靴子剧院!”主持人说话的时候,嘴唇上方的八字胡也一翘一翘。他一直等到掌声和欢呼停息才继续说下去:“今天,我们有一个特别的节目,专门为那些高雅、有鉴赏力的观众表演!”
“有请——贝蒂小姐!”
幕布随着越来越急促的鼓点缓缓拉开。
观众席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史密斯先生无意识中屏住呼吸。
贝蒂小姐——实际上史密斯先生第一眼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个少年——有一头削得极薄的淡金色短发,身形苗条,脸颊瘦削,一双绿眼睛像猫咪一样微微上吊。此刻她形状姣好的嘴唇噙着一抹笑意,足够让最不解风情的傻子也为之着迷。但寻常的美人可难在这个舞台上博得喝彩!贝蒂小姐无疑对自己的节目充满信心,她知道观众的喜好。是啊,瞧瞧她!一位作绅士打扮的妙龄女郎!多么富有戏剧性!多么引人入胜!
不过,呃,必须得说,史密斯先生并没有给以上赏心悦目之物分出一丁点儿注意力。
他只看到了一双碧绿的,笑意盈盈的眼睛,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一个惊叹,一首诗的部分:“凡人的眼睛在最深邃的时刻,也不过是些模糊哀愁的镜子!”(注1)天哪,这难道只是黯淡平凡的镜子!?
史密斯先生在当时无法得知,日后有部叫作《辛德勒名单》的电影里,有人与他面临相似的困境:黑白画面中,英俊得纳粹军官轻轻捉着犹太少女尖削的下颌,嗓音低柔得仿佛在倾诉绵绵情话,而她因恐惧和绝望微微颤抖。他问:“这难道会是一张老鼠的脸?这是一双老鼠的眼睛?”(注2)
那时已经叫作陆系的史密斯先生,坐在电影院里,感到了一丝近乎荒谬的同病相怜。
“傻瓜,”他不无苦涩地想到,“你完蛋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直到整场演出结束史密斯先生也没能缓过神来,他一时难以接受自己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似的,一眼的功夫,魂儿就飞了。
可惜他不记得这根本不是初见,更对这铭刻于心的灵魂悸动来自何处一无所知。
前面说过的,史密斯先生连记忆都不完整。
但史密斯先生目前毫无讨论“时间跳跃之负面影响”的打算。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暂居地,吩咐门童叫人买束鲜花送到剧院(“先生,您要送给谁?”“贝蒂,贝蒂小姐。”“要署上名字吗?”“不,不必了。”),然后就一头栽进四床柱的床上——这只是一种形容,用以展现史密斯先生苦闷的心情。实际情况是,史密斯先生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换上睡衣,把拖鞋摆摆正,才在床上躺下。
没错,不管多么恶劣的情境下,史密斯先生都不会丢下他的好风度呢。
每一个步履从容登上断头台的末代帝王,都是得了他的真传哟。(注3)
注1:波德莱尔,《恶之花》。
注2:推荐此片。拉叔(即纳粹军官阿蒙)的美貌,使我的三观死伤遍地。
注3:事实上,几乎所有末帝都是以绝佳的风度奔赴刑场的。可惜他们错过了此生唯一可以名正言顺屁滚尿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