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莫望前程（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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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瑛本以为巧枝那样一个鬼灵般的人儿，不论是否存在，都毫无两样，但这一天，她的身边是令人不安的空空荡荡。
巧枝推开院门进来的时候，子瑛正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望天。她突然想到一句诗：“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她如今也身处宫墙之内，看着那不知名的星星，却不知道与那孤寂的宫女相比，自己算不算走运。
天尽管黑，却看得出晴朗，万里无云。她想着自己藏起来的那个包裹，想着四殿下的话，想着给和尚和高伯伯的交代，不知不觉，闪烁的星光就模糊了思绪，那一个个纠结不堪的难题交缠在一起，理不出个头绪。
子瑛听到开门声，吓得一激灵站了起来。
“巧枝？你好慢。”
巧枝抱着右臂的左手中，匕首正放着瘆人的红光。她脚步匆匆，两三步跨上台阶来，接着屋里的光，子瑛才看见从她指缝中渗出的一行行红色。
“巧枝！你受伤了？！”
巧枝没有回答，径直走到自己的小外间去，从抽屉里翻出一瓶药酒、几条纱布，与匕首一同放在桌上，这才发现少了点什么，皱了皱眉，单手去端盆子。这时，一双手挡在他的面前，抢先端了起来。
子瑛朝她点点头，“坐回去，我去准备水。”
她没有给巧枝拒绝的机会，转眼间，一盆清水、一块湿润的干净巾帕，就摆在了巧枝面前。
“要帮忙吗？”
巧枝迅速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摇了摇，用手和牙齿配合着撕开袖子，细弱的手臂上，血肉翻开，顿时暴露在子瑛眼里。血仍止不住地从伤口流出，伤太深，一定伤到了大血管。
她在一块湿帕子上到了些药酒，毫不犹豫地盖在伤口之上。她一声不吭，当然，也吭不出声，脸上绷得紧紧的，但毕竟平日里便是这幅表情，此时看上去也并无两样。只是，身上轻轻一颤，没有逃过子瑛的眼睛。
首先让伤口感受到突如其来的疼痛，是为了令身体麻木，在之后的清理中可以好受得多，这是她的经验。
剧痛平复之后，她开始用帕子缓缓擦拭伤口。没擦过一次，新鲜的痛觉就刺得她的肌肉紧绷，子瑛全看在眼里。
“好了，我来吧。”子瑛夺过她手中的帕子，另一只手握上巧枝的小手。手心里分明地一阵骤缩。
“今天可是出了差错？杨大人没训斥你吧？”
巧枝沉下头。
子瑛正郁卒，她已这般主动，却连这样的交流都举步维艰吗？突然想到，自己这两个问题，她只用摇头或点头来回答，确实令人无法是从呢。唉，果然经验过少啊。
她连忙换个问题，争取分散巧枝的注意以缓解疼痛，“看你这样子，处理伤口很有经验了？”
很好，她点了头。
“你猜今天谁来了？不止五殿下，我今天见到了你哥哥！”
子瑛猜得不错，她猛然间张大了眼睛看过来。子瑛着实吃了一惊。每日看着她的一张石头似的脸，突然换个稍有夸张的表情，居然一时间险些笑出声来。
“是啊，他来看你了！他要我交给你一个包裹，我没打开看，一直等你回来呢。”正说着，子瑛在她的伤口周围擦拭了最后一下，将帕子扔进盆中，“好啦，包扎完后，你快去看看那包裹里装的什么东西！”
夜深了，宫里繁杂的人声蛰伏，只剩下虫鸣啾啾。屋子里的光将台阶上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拉得细长，躺在院子里。
巧枝的腿上放着个小食盒，一面盛着满满的红枣。她挑一颗，就着光端详片刻，细细地磕着。子瑛头一回看见有人这样细致地吃一颗青红的枣子，她仿佛看见了自己和子蛮在流亡路上分食一个偷来的苹果时的样子，一定像极了。
巧枝将枣核轻轻一抛，抛到院里的浅草丛中。
“听四殿下说，你们是太原人啊。这是那里的特产吗？”
巧枝静静地望着她，思索一阵，摇了摇头。
“不是么？”
她拽过子瑛的手，用手指在她的手心里写了两个字“不知”。
“不知道？自己下家乡的东西，怎么会——”
子瑛看见她垂下的头，顿时明白了。是啊，她怎么能了解自己的家乡？她的记忆里只有背井离乡四个字啊。
子瑛托着腮，望着黑夜中无名的远方，“或许相比之下，没有故乡的记忆反倒幸运。”
“至少，还有些憧憬，有些幻真幻假的向往。况且与哥哥同在之地，就可以当做故乡，更不用说，还有杨大人不是么？至少你从来不会因为被欺压被淘汰而对故乡失望，更不会直到远离，都不明白到底对它是恨还是爱。”
“唉，我在说什么胡话呢……唔？”
子瑛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颗放大的红枣吓了一跳。
“呃……”
巧枝眼巴巴地望着她，手里捏着一颗枣子，送到她的嘴边。见子瑛愣愣地望过来，她似乎有些怯懦，可是微微瑟缩之下，她艰难地弯了弯嘴角，做出一个蹩脚的假笑，然后张大了嘴。
“啊——”子瑛张大嘴，枣子落在了舌尖。
原来这枣子已经不十分新鲜，但是很甜，很甜。她转头去瞧时，巧枝已不再看她，留下一个寂然的苍白侧脸。
“哈，说起来啊，巧枝你与我很像呢。我们都糊里糊涂地坐在了这里，都有个好哥哥，却又难得见一面。”
现在子瑛摸出了门道，巧枝最易辨认的表情就是惊。她将眼睛睁大一圈，几乎露出整个黑亮的瞳，嘴也不知怎地变得更小一些。
此时巧枝就是这样表示着惊讶，她今晚第二次主动对子瑛“说”：“你的哥哥？”
“是啊。我已经有几年没有见过他了，甚至不知他是死是活。唔，不过我想他一定活着，他若是死了怎么会不让我知道呢？我们之间没有秘密，更别说，生死之事。哈哈……”
……
“嗯，接下来聊些什么呢……对了，大都的贵族们有种吃食，是将鲜山楂去了核，串在一起的。那时候我不懂事，在街上看见了鞑子小孩的吃相，一定要哥哥给我弄到一串来。我们那么穷，怎么可能弄得来呢？可是哥哥想让我开心，就上山去找了许多野山楂，亲手做给我吃。
“你想，那可是新鲜的野山楂啊！我咬了一口，就酸倒了牙，哭着嚷着说再也不要吃了！还说鞑子小孩都是妖怪，竟会喜欢这样酸的东西，哈哈……”
巧枝若有所思，问：“他们到底为何喜欢呢？”
“后来我才知道，人家的山楂上时加了糖的，自然酸甜可口了。可是这时我已经不再想吃了。”
……
“巧枝，你哥哥，有喜欢的姑娘吗？”
“没有吗？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啊……我哥哥好像有过。那姑娘可美了，可我就是不喜欢她。”
……
房门吱呀轻合，月上中天。子瑛吹熄了蜡烛，巧枝的黑影消失在垂帘之外。脚步声哒哒而去，子瑛知道，她去睡了。
可是子瑛仍难以入睡。
闭上眼睛，巧枝那挑起的嘴角和张大的嘴，就出现在幻境里，手指滑在手心的触感，鲜活得恍然真实。
子瑛仍有些兴奋，心里扑通扑通的停不下来。就像……真的一样，简直真的与她成了友人。这样久而久之，她终于可以打开心扉了吧？可是要她打开心扉又是为了什么呢？仍然要逃跑吗？还是……
……
不出几日，子瑛的伤恢复得只剩下疤痕，杨宪请来的医士对她惊人的恢复力赞不绝口，既而告知，于姑娘可以正常活动了。
这个消息听在巧枝、杨宪和子瑛耳朵里，被解释成了全然不同的含义。
巧枝：不必再照顾病人了。
杨宪：是时候让她开始训练了。
子瑛：该逃了。
就在医士来访的第二天，杨大人手下神秘的巧枝姑娘像往常一样站在西华门卫兵面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她身边站了个年长些的陌生姑娘。
巧枝晃了晃杨大人赐予的检校令牌，卫兵们让开了一条通向自由的道路。
“又要有人遭殃喽。”
“杨大人还真喜欢用小姑娘办事啊，又来了一个。”
卫兵们望着两个渐渐远去的背影，漫不经心地聊着。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莫望前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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