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缚命仪鸾司（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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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子瑛身上穿的衣服，是从昏睡的觉明身上扒下来的，不仅稍稍有些大，且比平日里的衣裙要重上不少，再加上心中无底，子瑛觉得鼻尖在冒汗了。不过，好在她怀有一身不差的武艺，跟上一群壮汉的脚步并不是难事。
眼下的难题是，四殿下会不会自觉配合呢？看他的反应，应该是不会为难自己的，但一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年幼皇子，其智慧实在难以仰仗。若他配合得不懂技巧分寸，到时不保的可是自己的脑袋啊！
“干什么！”
一道冷风扫了过来。
子瑛浑身吓得一哆嗦，原来是太子殿下派来走在她身边的侍卫，眼里的杀气满满地溢了出来。她的目光从他的脸滑到肩又滑到袖口，眼光定了定，顿时吓得双耳轰鸣。
不知何时，他的衣袖被自己攥在了手里。她猜测，大概是太过紧张，下意识地想要握拳鼓劲，却握错了东西。
她松开手，在身上悄悄抹掉冷汗，“官爷莫怪，小僧方才思虑过重，脚下不稳。”
“停车！”
马车中一声号令，侍卫的杀气瞬间收起。子瑛抬头，看见朱棣那张仿佛没睡醒的脸，简直如见到了救命稻草。
“师父定是因为累了？不如上车来。”
子瑛结舌。
那侍卫也显然吃了一惊，争道，“殿下，这不合礼数。”
朱棣的胳膊垫在窗框上，下巴垫在胳膊上，“我只知道师父辛苦前来传信，这会儿累得要摔了。不上车也可，你背他吧。”
“……”
“……”
这一回，子瑛自信，侍卫大哥一定与她站在了同一战线。然而事实证明，她的自信并不那么可靠。
“回殿下，只要能保四殿下和五殿下周全，小人……遵旨！”侍卫说着，将刀一收，在子瑛身边蹲了下来。
子瑛心中调集着并不丰富的粗口知识，从幼及长问候着不知名的侍卫大哥以及他无辜的长辈。只可惜时间不够充裕，否则她便能再将朱姓家族一并问候个齐全。
她祈求地忘向镶嵌在车窗口的那张小脸，才发现他也脸色凝重，毫无揶揄之色，看来并未料到侍卫这一惊人举动。
这时，侍卫等得不耐烦了，“师父，请上。”
子瑛定了定神，正色道，“阿弥陀佛，除却众数不妥，小僧另有一点难处，患有惧高之症。”
……
不久，子瑛颓然与二位皇子殿下坐在同一辆马车中，沉默地顺着气。
若按照常理，此时的平民百姓于子瑛，理应内心忐忑，赧然于自己一介草民却玷污着这华贵而尊荣的马车。但于子瑛向来不是流离失所就是隐居山林，从未过过正常平民的生活，自然也无法练就正常的觉悟。又或许是她早已见识过四殿下那不为人知的凄惨往事，便在心理上占据了优势。总而言之，她此刻不但不紧张，反而长舒了一口气，开始整理起自己在这件事中的得失。
初生牛犊不怕虎，在此之前，她将自己的计划想象得过于简单。可坐在了马车上，鼻尖萦绕着不知何种花朵的芬香，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是足以丢掉脑袋的！而对面的四殿下，早就不是那个落难的苦孩子。他是权贵之人，完全可以视她的生命如草芥，他的行动，并不是她耍耍小聪明便能掌握得来的！
她攥了攥拳，手心汗涔涔的。
朱橚与朱棣并排坐在一起，一会儿望望对面的小僧，一会儿望望若有所思的四哥。
“四哥，他是谁啊？”
这句话听在子瑛的耳朵里，令她羞怒地感到，自己就像一只被围观的异域奇兽。然而略作思量，却不由得心跳加速。
他问我的身份，便是说，他不知道我是个和尚。不，应该说，他怎么会知道我不是和尚？
这样的一个念头如晴天霹雳，可她仍想负隅顽抗，于是忐忑地保持着无辜似的沉默。当她望见了两位殿下相互交流的神情，一切伪装都宣告失败。
这位五殿下，是知道的。
“嘘！”朱棣警告地瞪着他，“好不容易把她弄上来，你还想让大哥的人偷听到吗！”
“她是我的恩人。”
朱橚恍然大悟状，尽管压低了声音，眼中欢喜的光芒却愈燃愈烈，“是你说过的姐姐？”他特意强调了“姐姐”二字，又看看眼前被看得浑身发毛的“小僧”，呵呵笑着。
朱棣点点头，终于将弟弟放在一边，对子瑛解释起来，“那个侍卫是太子的人，我甩不开。你已经这样乱来，眼下要想保命，就乖乖听我的，千万不能让他察觉到异样！”
子瑛从方才的惊怯中恢复过来，那五殿下善意的神情，令她莫名地安心，仿佛多了一个保守秘密的朋友。而听到四殿下的话，她不得不将思考的重心转移到太子身上。
她不曾想过，太子派人跟随，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何太子要这般监视两个年幼的弟弟？不论怎样，他们也不像会成为威胁的样子。而若自己一个不留神，令那侍卫看出了破绽，又会有何后果？我会怎样？四殿下、五殿下又会怎样？
到头来，竟需要小自己几岁的孩子来保护吗？她不觉咬了咬牙。
“四殿下，草民初来京都，不知轻重。这次不为别的，只是——”
朱棣不耐烦地一挥小手，摆出一脸令人厌恶的轻蔑神情，“不必说了。我记得，你叫子瑛是不是？子瑛，等我们甩掉他们，你要什么报偿，我答应你便是。”
报偿？？子瑛陡然回想起那年，这个可怜的小鬼还在哭哭啼啼地叫他们去吴王府要钱，不禁生出些笑意。但是——
“我……不想要报偿……”
他的脸上扬起一抹诡异的浅笑，仿佛听见了什么破绽百出的谎话一般。
“你不信？”
朱橚小声插道，“姐姐勿急，我信！”
可是朱棣早已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他在思索，怎样才能光明正大地入得天禧寺，又不惊动寺中的诸位大师呢？
“子瑛，太子一定不是光听你一言，就相信了你的身份吧？”
这下终于轮到子瑛得意了。她掏出一个精巧的印，“这是宗泐大师的。我……偷来的。”她略微迟疑，终于还是将偷盗之事揽在自己身上——她并不愿将道衍和觉明都卷进来。
朱棣伸手抢来，向玩耍地空中一抛，朱橚默契地接住。
“有了它，就容易多了。”
“不过姐姐，偷盗之事，可不宜多行。”
子瑛心思沉沉，并没有心情去追究这两人着眼点的迥然不同。
按照礼数，马车不可正对寺庙停在门口。朱棣和子瑛下了车，侍卫便走了上来，欲陪同，却被朱棣一口拒绝。
“你就不必跟着了。五弟还在车上，你留下来守着吧。”
子瑛腹诽，原来五殿下的作用在此啊……
侍卫果然满脸作难，但愣是硬着头皮，脚下一动未动，“四殿下的安危，若出了任何差错，便是下官失职。”
“不错。可五殿下的安危莫非就不在你的职责之下了？况且入天禧寺者不可带侍卫、配刀剑，这是父皇的圣谕，难道你要违抗不成？”
“……”
他转身对于下的侍卫朗声道：“谁都不必跟随，通通守在外面保护五殿下！”
“师父，请带路。”
子瑛呆在原地，不言语也不动作。
“师父！”
“啊……是。”她幡然醒神，连忙先行前去。
“你方才在想什么？”
“……没什么。”子瑛埋着头，她才不会承认，他刚刚威严的转变，令自己大吃一惊呢。
“不管你在想什么，现在都还不能松懈。你可别以为太子会只派一个人监视。”
“什么？”子瑛心中发紧，却愈发不解，“可是，你到底哪里得罪了——”
“嘘！”朱棣打断了她，指指台阶上方的守门僧。
终于要开始碰运气了吗……
子瑛握握手中的印，心里半点都不踏实。
“几年不见，你胆子倒变小了？还不快去！”耳边传来幽幽的一句调笑。
子瑛无视了他的激将法。以她玩弄高伯伯的经验，每当他受到自己激将的蛊惑，都绝不会有好下场。遇事时，真正能稳住阵脚的，唯有镇定的心神。
大不了被拆穿，然后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以我的功夫，逃跑还是绰绰有余的！心一横，她走上了台阶，“阿弥陀佛，小僧——”
“阿弥陀佛……”
子瑛意识到自己抢了对方的话，连忙低下头去深深自责。
守门僧习惯性地接出一句之后，已然面色窘然。这个带发僧是有天大的急事吗？怎么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
子瑛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扇自己一耳光。她说话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而因为紧张，竟忘记了和尚们那些麻烦得令人没脾气的你来我往。
记得当年，她曾与道衍抱怨过，声称和尚是最容易坏事的。为何？你看，倘若一个和尚去劫刑场，大刀已高高地挥至空中，眼看就要人头落地了！这样千军一发的时刻，只见来救犯人的和尚面带微笑地对着外围的群众念叨着：“阿弥陀佛，可否借光？”……
道衍一语直击要害：“出家人视生死如浮云，怎会去劫刑场呢？”
当然，现下可不是回忆往事、抒发怨气的时机，子瑛忍，呈上印章，“小僧乃是四殿下宫里的。方才四殿下拾到这块印，疑是宗泐大师之物。”
“吱呀”，门开了。
开门的却不是守门僧——他正盯着那快印惊诧不能自已呢。
而当子瑛抬头望去，“惊诧”二字已远远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她从来没有尝过震惊与羞愧交加的滋味。
做了坏事，自然会惭愧，但只要这件事可以被永远深埋，人对于自己总是既宽容又健忘的。然而当你利用、背叛，明明以为可以宽容而健忘地翻过这一页，却猛然不得不直视你所做过的恶，这时，你在自己心里成了一推渣滓。
尤其是当那人正释怀地笑望着你。
没错，开门的僧人，是被子瑛用药迷倒，并扒了衣服的觉明。
他让开在一边，温暖而无暇地笑着，“阿弥陀佛，有劳四殿下。请！”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缚命仪鸾司（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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