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缚命仪鸾司（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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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过了半个月，清早，子瑛的小院门被人轻轻敲开了——是觉明。
觉明是小沙弥的法号，十余天中，这两人常在这个小院子里谈天，加上同为北方落难者的亲近，已渐渐熟络起来。
这日是皇子祭祖、拜功臣的大日子，子瑛答应了觉明，一整天都不会出院子一步。为了体现自己的诚意，她特意披散着头发，做出睡眼朦胧状。如果对方不是出家人，她兴许连衣服都不会穿着整齐。
觉明见着她的样子，饱含歉意地叹了口气，将手上的一个包裹递了过去，“子瑛姑娘，这是道衍大师托我给你的。”
子瑛将包裹微微解开，偷眼瞧了瞧，满意地见到一块印。心中对道衍和尚狠狠谢了几句，有了它，今日之计划便又少了一个阻碍。
“多谢！进来坐吧！”
觉明坐在常坐的石凳上，不多时，子瑛梳好了头发，端来一壶茶坐，在他的旁边。
“怎么，觉明，不高兴么？”
空气里飘着比往常更为浓重的香灰味儿，还有子瑛厌恶的梵语。他转着手上的佛珠，“几个师兄都去参加仪式了。”
“你们出家人不该一切皆为空吗？何必在意这些？慧能法师曾为火头僧的故事，你知道得比我清楚得多吧？”她倒了一杯茶，推到他的面前，“就当做逃出来陪我这个朋友吧。姑娘我亲手泡的茶，可不能放凉了啊！”
“谢谢……”觉明念着，端起了茶杯。
他大概是这个寺里最像槛外人的和尚了。心不净，不开悟，这些烦恼总是被子瑛嘲笑。但仔细想想，子瑛姑娘所说倒是更像天然的经义。比如她说：为了开悟而钻研开悟，还不如放任其心，有时候，越是脑中空空像个半点经义也不懂的孩童，越是接近你们追求的干净。尽管她会推说自己什么都不懂，俗不可耐，但觉明异常感激和珍惜。从没有人如此与他开怀大笑，一边教他如何斗蛐蛐，一边呵斥他笨手笨脚。
“咦，这茶，与前日的不同！”
“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我有个顽童一般的伯伯住在苏州吗？是他托顺路的友人送来的。说是安神静心十分有效。”
子瑛也为自己倒了一杯，突然皱眉，“虫子！是何时飞进去的？真倒胃口！我去换掉。”
她端着一口未动的茶进了屋子，心中计算着时间，再回到院子里时，觉明已趴在了石桌上。
“觉明？觉明？”她一边唤一边摇着他的身子，确保他已睡死。
“唉，今后你我再做不成朋友了。”
这是她第一次欺骗，尽管慌张、自恶、心痛，但意外的顺利总能令人自信满满。
……
皇子们的祭拜仪式直到临近午时方才结束。宗泐大师带着一众小和尚送到门口，守在寺外的两列带刀侍卫陆续跟在皇子们后面。
这次前来的，是太子及二皇子樉、三皇子棡、四皇子棣和五皇子橚。刚刚被封为太子的朱标也不过十五，却因为仁善谦和而众望所归。他领着四个皇弟，在临行前对大师双手合十行礼，又先看顾幼弟上车。
朱棣与朱橚尚不足十岁，两人自幼相交甚佳，此时亦乘同一辆马车。朱棣偷偷从帘子的缝隙向外望着，远处，太子身边的王公公正与宗泐大师说着什么。
他闭上眼睛，靠在车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四哥快在车上睡会儿吧，待会儿见了父皇母后还要打起精神来。橚帮你看着。”
朱棣迟疑片刻，挑挑嘴角，瞬间沉入梦乡，腰板却直得毫不懈怠。
昨晚他被刘基先生罚抄《大学》，竟耗尽了一整根蜡烛。在这之前，秉承着同甘共苦的信念，他诱骗朱橚帮自己抄了大半，可惜经验不足……
最终，先生罚他两人各抄五遍，并“建议”朱棣代替天真乖巧的弟弟受罚。
睡梦是无边无际的凝重黑暗。他在黑暗中奔跑着，摔倒，爬起，再摔倒。他身处一座洋溢着死亡味道的空城，边跑边寻觅着什么。那是样极重要的东西，在他的印象里，那东西再给他灾厄，却仍重要。可它到底是什么？梦里的他想破脑筋也想不出，只觉得，只要见到了一定认得出。
这个梦他做过无数次，多得已经可以晓得接下来他要遇到什么。比如，马上会有巨大的轰鸣，之后，身后传来一个大哥哥的声音。
“啊！”他被绊了一跤，额头撞在地上，手臂搁得发麻。
怎么回事？从前的梦境里从未出现过这情景。
“快醒醒，四哥！”
四哥？他猛然醒悟。睁开眼睛，看见朱橚贴上来的一张放大的脸，手举在空中正要朝着自己的脸蛋拍下来。
他咽了咽口水，还好自己醒得及时。
朱橚也咽了咽口水，虽然已经拍过一下了，但四哥似乎没发觉……
朱橚撅着嘴坐回去，“四哥若不醒，橚也只好下手了！”
朱棣揉揉睡眼，原来马车已经停下了。
“怎么停下了？”
朱橚摇摇头，脸上透着兴奋。
朱棣定了定神，听到车外有个陌生的声音。他撩起窗帘，一个带刀侍卫一溜小跑直向太子的马车，而远处的侍卫把守之下，是一个带发修行的小僧。
“橚，方才在寺里，你可见到他了？”他为朱橚遥遥指着。
“唔……没注意啊。不过，既是带发修行，自然不可能参与祭拜了。”
片刻后，那个小僧被王公公去向太子禀报，朱棣无趣地重新闭上了眼睛。似乎过了很久，突然，王公公的近了不少的声音在马车之外响了起来。
“四殿下？”
马车里的两个小殿下无不惊愕，只是朱橚毫不掩饰地瞪大了眼睛，而朱棣则强装镇定朝弟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探出头去，那个小僧就在眼前。
“殿下，方丈大师在寺中拾到一物，似是您所遗落。”小僧说得不卑不亢，实在不讨他的喜。
“大师猜错了！”他说完便要放下窗帘。
“阿弥陀佛，既然如此，那短刀许是他人落下的。小僧告退。”
朱棣一顿，再看去时，看清了他的面容。他没想到，时逾几年，这已在记忆中渐渐模糊的脸，竟能被他一眼认出来！
“等等！”这一回，他吃惊得来不及掩饰，额头一下子撞在了窗框上。
“四哥……”
“四殿下！”王公公挑着嗓子叫道，“大胆和尚，殿下准你退了吗？”
“王公公，不得无礼。”朱棣揉着额头，“我记起来了。多亏了大师啊！”
他下车来，四处瞧瞧。三哥不耐烦地车里伸出了头，打了个哈欠，又不耐烦地缩了回去。
王公公放开了小僧，迈着碎步凑到他身边，“殿下，您怎么下车了呢？有什么事叫小的传一声不就是了？”
朱棣错过王公公驮着的背，发现她身后的四个侍卫各上前了一步，刀尖将她围了起来。
她仍比自己高上许多，相貌也并未变化多少，可是……周身的气息已大不相同。
“这事刚巧不是公公能传清楚的。”他绕过王公公，操着孩童的嗓音，对着执刀的侍卫们冷声道，“怎能对出家人刀剑相向？还不退下！”
四把刀颤巍巍地收了回去。
……
片刻后，缺了一辆马车的大队人马继续前行回宫。
王公公飞快地迈着步子凑在太子的车窗外。
“太子殿下，您就这么让他们回去了？”
“既已派人盯着，就不怕他搞鬼。况且他也不是一个人。”太子的声音从车中幽幽传出来。
说是“不怕”，可这一路上，朱标的眉心就再也没舒展过。这个小僧出现的时机和缘由都太可疑，他派了一个贴身侍卫保护朱棣和朱橚，这“保护”之意不言自明。可朱棣一个“不”字都未提。
他揉着太阳穴。四弟自从那一年突然不见又奇迹般地回来，就变了个人。
变化，也有常异之分，堕落或升华。
经历了那场浩劫，一个黄发小儿竟挺了下来。曾几何时的顽皮娇贵、天真不懂世情，变成了沉静、上进。他未曾出风头，未曾受到父皇的嘉奖，但几次共聚，他仿若无心却惹得父皇开怀大笑的场面让朱标惊醒。
这样的升华，怎能不防呢？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缚命仪鸾司（2)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