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案中案（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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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惆怅百转，皇上交代下的任务还是要办的。子瑛寻思着，虽说犯人已捉拿归案，但若只是提审和监刑这样简单，皇上又怎会派自己跋涉而去呢？只要猜对了皇上的心思，达成目的，过程和方式便都是她的自由了。
想着想着，她突然停下脚步，以为眼前这是哪家府邸正被抄着家。她怔愣了片刻，才令自己信服，那围了一圈校尉的地方，确实是她的都尉府！
“都围在这儿做什么？”
她在人群之外喊了一声，几十个校尉齐刷刷地转过身朝着她行注目礼，却无一人敢出一言，四围鸦雀无声。
她扫了一眼校尉们臂饰——三把交叠的弯刀。
刀卫的？难道有刺客？这刺客怎么不按常理，竟青天白日地寻来了？
她拨开一条道，便看见中间站着的木居延和黑涯。
“居延哥，黑涯，怎么回事？”
黑涯抬起手，他小心翼翼地提着个白色的帕子，帕子里面裹着一只羽箭。子瑛一看那羽箭就皱了眉。箭头是黑红色的，帕子与箭头接触的部分也被染成了黑灰色。
木居延解释说，不知是谁在他们的府门上插了这支毒箭，上面还钉了张纸条。
“纸条？写了什么？”
他微一迟疑，摊手，“无字。”
“这么多刀卫兄弟在这里，吴忠去哪儿了？”
这回说话的却是黑涯：“追犯人。”
子瑛陷入沉思。能躲过府里校尉的视线逃走，让吴忠追出去的刺客，她是头一回遇见，可这还是小事。真正骇人听闻的是，今天毒箭钉在都尉府的门上，明天就能钉在都指挥使的胸口，后天甚至能威胁到皇上！
她环视四周，问道：“有无伤亡？”
木居延敛声道：“头一个发现的校尉，不知是毒箭，上手就拔……”他见老大瞪大了双眼，显是气急，又连忙说，“老大别急，已经送到诏狱去救了。”
子瑛这才舒了心。
如今诏狱是都尉府专司的监狱，已是公开的秘密。那里关的无不是皇上密旨处理的大员。若是犯人还未供出一个字就被折磨死，那岂不是砸了诏狱的牌子？当年帮子瑛捡回一条命的狱医周匡如今已成为诏狱的总领狱医，医术比起当年更加炉火纯青。
这中毒的校尉送到诏狱，保命是无疑的了。而更重要的，诏狱中会将其中的秘密保护得密不透风，此校尉受伤的事，便绝不会传出去了。
她夸木居延“干得不错”，又厉声对校尉们训道：“兄弟们都是明理的，不用我多费口舌。这件事就烂在肚子里，若是谁把门不严，也是逃不掉的。听见了？”
又是齐刷刷的动作代替声音作答。一群人刹那间单膝跪地，头深埋，无一人快半刻，无一人慢半分，膝盖碰在地上的撞击声，合为一声响亮的回答。
“原本啊，我想着，这大热的天气，兄弟们颇劳苦，不如弄些冰块来……”她见到一双双狼眼似的精光，知道他们以领会其意，便无奈地说，“可现在出了这档子事——”
一群饿狼瞬间黯淡了眸色。
“也不能赖在你们身上啊。”她嘻嘻一笑，“冰块照旧！”
小伙子们欢呼起来，惹得路过的宫人侧目而视，疾走而过。
“咦，巧枝呢？”
眼睛大得出奇地丫头从府中探出个脑袋。
“巧枝，劳烦你去弄几麻袋硝石回来，大概……药铺子里都有的。”硝石是使水结冰的良品，宫里有冰窖，而都尉府只能自食其力。（*注）
巧枝点头应了，才要跑出去，就被木居延拦了个正着，“不必了，周匡那里总是有的。”
子瑛一拍脑袋，居然将周匡的宝库忘了精光，“嘿嘿，他大概又要抱怨我们榨取他了。”
她与他们笑了一阵，自觉这样闹有违宫城之庄严，方才令他们偃旗息鼓，回训练场操练去了。
回到府院，静下心来，火气却渐渐溢了上来。
“这个吴忠是怎么训练的校尉！拔箭都不懂得试毒吗！亏得我还要在校尉们面前给他留面子！”
木居延咽了咽口水，“老大息怒……”
“黑涯，你与他最要好，刀卫与毒卫也该互相促进才是！”
黑涯面不改色，“是。”
“唉……”子瑛拿他没办法，“居延哥，过来。”
木居延凑过去，子瑛四顾无人，拽了拽他的袖子。他一惊，再动作却已来不及，眼看着一张纸条从自己的袖口掉落，被她接在手里，只好挠挠头，苦笑道：“这东西对老大不敬，可不能让小兄弟们知道。所以我才——”
“嗯，谢谢居延哥。”子瑛展开纸条，看着上面的字。本想让青筋跳一跳，却架不住笑意太过汹涌，就那么赤裸裸地爬上了嘴角。
纸上写了两个字：于鹰。其中“于”字中央因被箭头穿插而晕开了巨大的黑点。而在这两个字的下面，居然画了一只大脑袋小身子的黑鸭子，扁扁的鸭嘴被涂成了鲜艳的红色。子瑛不得不承认，抛开一切不谈，这只鸭子，画得真是惟妙惟肖……
这只鸭子，就连一旁的黑涯看了，唇角也狠狠地抽了抽。
“……黑涯，能看出这是什么毒吗？”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南蛮蛊毒。蝶蛤蛊和蛛盎之一。”
“苗疆？”
“和安南。”
安南？！
“居延哥，这羽箭的木料……”
“老大英明。从未被毒液浸染的部分看，质硬而有韧性，纹路浅，暗暗有异香，若猜得不错，它是由南方酷热之地的桫椤木制成的。”
子瑛边点头边回忆，自己不曾招惹到南蛮。若是手下人干的好事，也不该报复到她的头上啊！不过看样子，此人并不真心与她为敌，至多是丢一丢她的脸罢了。
她令黑涯将箭和纸条妥善收好，终于开始吩咐任务。
“黑涯，咱们过两天往湖广行省去一趟。居延哥，你和吴忠留在府里，麻烦了！”
木居延瞟了一眼以沉默作答的黑涯，“怎么不是我和骧哥？”
子瑛外出执行任务，多是令吴忠和黑涯跟随，此二人善攻击，可应付各种突发状况。毛骧和木居延则总是一同留守，转寰于人事。这一回，子瑛竟将两组人马拆开重组，这令木居延十分惊异。
子瑛撇撇嘴，“骧哥啊……我得看着他！”说完，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迈进正堂的门，张着手朝背后挥了挥。
眼卫训练场的门口，毛骧背着手踱步出来，他并不知道自己眉心皱得有多么明显，但略过皱眉不谈，他与往日相比阴沉太多的气场和游移不定的空洞眼神，也足以将他的忧愁暴露殆尽。
子瑛站在他面前十余步远的房檐下观察了他一阵，竟未被他察觉。
“骧哥！”
他猛地抬起头，大概是发觉自己的失态，而面色微窘。
“老大，他们在练剑法。我……”
子瑛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似对他的异常并不关心，“骧哥，湖广近来的乱子你知道多少？”
毛骧微一沉吟，“下面的人报上了些情况。”
“好啊。过几天我们就动身往湖广。你再捋捋清楚，把所有获得的消息都告诉我。”
毛骧得了令，突然，只听于子瑛柔声补道：“什么事都别想。等我们顺利归来，我一定好好犒赏你。连刻薄话都讲不出的骧哥，真是一点也不英武了。”
他急得转身去辩解，但只剩下她轻快离去的背影。
……
尽管吴忠追踪犯人无功而返，这个潜在的危险因素也并不能阻碍子瑛前往湖广的脚步。
两天后，都指挥使大人带着随从巧枝，与眼卫、毒卫两卫长跨上了马，吴忠因为被留在宫里而稍有赌气，因而现在站西华门之内送行的只有木居延一个。
“居延哥，回去吧！”
木居延应了，转身回府。
直到他的身影再也追寻不及，毛骧才气鼓鼓地埋怨：“看他那个清闲的样子！”
子瑛笑望着他，不语。
“于大人！于大人等等啊！”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过来，跪倒在都指挥使大人坐骑蹄下。
她翻身下马，将他扶起，对着他的清秀容貌仔细认了认，见过，却回想不起他的来处和名字了。
“你是谁府上的？什么事？”
“回大人，小的是服侍燕王的孙福。”
“燕王……”不详的预感。
还未来得及多想，原在马上的巧枝、毛骧和黑涯已跪在她身旁。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道：“下官参见燕王！”
“几位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朱棣紧走几步，扶起跪在地上的三人，一脸的仁厚体恤，又对僵成个瓷人的子瑛道：“于大人，怎么，您这是要出门了？”
她叹了口气，对那面色各异的三个人道：“你们骑马先走，我稍后追上去。”
三人面面相觑，却见燕王对此等无礼行为并未驳斥，只觉得自家老大神威与日俱增。只是，在上马之前，毛骧朝子瑛抛了个心知肚明的媚笑，黑涯也目不斜视地皱了皱眉。
子瑛对着毛骧的笑，毛骨悚然。
三人刚一淡出视线，朱棣便原形毕露。
“于子瑛，你这是躲着我吗？”
“呵呵，王爷，下官为何要躲着您？这是皇上吩咐的任务，王爷可别多心了。”
朱棣尴尬半晌，也发觉自己不该如此失态。又见她背着远行的包袱，便问：“你……去几日？”没等子瑛回答，又添了句解释：“父皇说，既已有你指点，便要查我的。”
“唔……王爷好学是好事。王爷每每莅临我府，也从未进过书房。不如这样，这段日子，王爷只需找个府里的下人陪同，便可随意去看书房里的各家典籍、兵书及武功心法。怎么样？”
朱棣心中郁卒，未进过书房，本就是因为他自己厌烦读书。可他马上反应过来，她仍未回答自己的问题。
“本王问你去几日。”
“……三、四日吧。”
“胡说。”
“下官不敢胡说。至多……至多五、六日吧。”
“哼，若我再说你胡说，你就改七、八日？”
“……”真让他说中了。
朱棣歪头想想，他并不知她去哪里做什么，只觉得这“五、六日”还差不离。
可就这一思忖的功夫，子瑛已跨上马背，“王爷若无事，下官先行一步！”
“你——”
朱棣望着她越来越小的背影，再欲说些什么，她又怎么还听得到？
他自己并未发觉个中异样，倒是日日陪在他身旁的孙福，腹诽连连：王爷这是患了什么症候？自从那日从萃秀园回来，听到于大人的名字就有种说不出的异样。原先朱棣造访都尉府，并不将孙福带在身边。这个小太监并不知这两人如此的相处模式本是常态，于是结合王爷近来的异样，愈发对于大人留心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案中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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