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翩竹

30、第五章、夏阳陨（九）

　　最近几日，蛟妾时常感到心神不宁。从表面来看，他们似乎已逐渐在较量中占据上风：成汤沦为阶下囚，要赐死他已是易如反掌；而有了成汤作质，妹喜与伊尹也不敢诱惑君王公然造次；天下有叛意的诸侯也纷纷藏起狼子野心，唯恐降祸己身。
　　只是，为何眼皮依然跳个不停，为何心中总有大祸将临的惶恐呢？
　　不知何时亦始，后宫中盛传有宫人莫名失踪的流言。一开始蛟妾并不在意，但当失踪宫人上升道十人以上后，蛟妾也察觉道了某些异样——奴隶逃亡自古有之，但从来没有这样诡异的逃法：每隔数日便失踪一个，派人去盘查失踪者的私人财物，却发现分毫未少。
　　天长日久，后宫里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连夏桀也有所耳闻，吩咐加强后宫警卫。但令蛟妾不解的是，最近桀看自己的眼神似乎越来越疏远，越来越古怪。
　　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了！蛟妾暗自揣度，虽不明确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已隐隐感觉到，宫女的失踪与妹喜不无干系。
　　为了组织事态扩大，蛟妾发动内力，于后宫中布下了大范围的感应结界。于是，当深夜有人穿过重重戒备深入宫闱时，蛟妾第一个便察觉了。
　　夜深人静的深宫内，一个鬼魅般的人影蹑手蹑脚穿行其中。她全身裹着黑袍，脸孔在黑暗中隐匿不清，然而透过那闪烁的灵光，蛟妾还是一眼判断出那是妹喜。人影似乎相当谨慎，每走几步便要停下四下张望一番。蛟妾屏息敛气，同样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重重回廊，从瑶台一直走到夏桀的寝宫。正当蛟妾思索要不要就此拦下她时，妹喜忽然闪身躲入一根殿柱后，倏忽就不见了。
　　蛟妾急忙赶上去，绕到那殿柱后正欲察看，不料脑后忽有风响，蛟妾连忙纵身躲过——一个黑影擦着发髻落下，重重砸在地上。蛟妾虽堪堪躲过，却仍是被溅了一身一脸温热的液体，这腥甜的味道撩动她兽性的神经，是再敏感不过的气味——血！
　　脚边的重物一动不动，蛟妾认出那青色的绢纱是后宫中的女官服。正当她想要伸手一探脉搏时，殿柱上方的回廊突然响起一声尖叫。蛟妾一惊，刚想遁身而退，却不料脚下忽有一道符箓发出金光，逼得她无法隐形。就在蛟妾迟疑的瞬间，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宫内，如临大敌般将蛟妾团团围住。原本黑暗的后殿霎时灯火齐明，喧闹的人声纷至沓来。
　　“蛟妾，真的是你？”桀披着王袍，一脸讶异地瞪着廊下的女子——蛟妾浑身沾满血迹，脚下还躺着一具开膛破肚的尸体。
　　“宫中传闻你是吃人的妖龙，我还不信，原来那些失踪的宫人都是被你吃掉的！”夏桀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讶异还是恐惧：“你这妖孽，枉我从前还如此厚爱你……”
　　“陛下，不是的！妾是被人陷害！”蛟妾欲上前争辩，怎料士兵们的枪尖立即齐齐指向她的咽喉。妹喜不知何时来到桀的身后，见此情景忙用睡袍遮住脸，尖声大叫起来：
　　“来人！快来人呀！妖怪吃人啦！妖怪要袭击大王！快来人啊，快把她杀掉，快把她赶出去！快动手呀……”
　　听到贵妃娘娘的惊叫，士兵们立即挺起枪尖，便要向蛟妾冲去。蛟妾不动，只双手合印念动真诀，令所有人都不得近身。她抬起满是鲜血的脸，定定望着夏桀：
　　“履癸。”此时此刻，怎样的辩解都是苍白的，她只能寄望于他还记得早年许下的诺言，她只能期望他还相信她。
　　“履癸。”随着又一声情真意切的呼唤，夏桀似乎心神一颤。但随即妹喜尖刻的叫声便又在身后响起：“陛下，别受那妖怪蛊惑，她要来吃掉我们了！”
　　“来人，将这妖孽赶出去！”夏桀大叫，回身搂住妹喜，再不看廊下猝然绝望的双眼。
　　“……随我来，以你的力量帮助我平定天下，昭告历史我夏王履癸身边又一条神龙作伴！你要帮我开辟一个全新的夏朝，就以这个作为放生的答谢……”
　　“……记着，以后我给你什么，你都要笑着收下……”
　　“……在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你可以叫我名字……”
　　脑海中那少年明澈的音容笑貌，忽然就变得遥远了；原本记忆中历历在目的情景，一下就变得如此飘渺。蛟妾仍旧注视着那保护着妹喜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觉得如此陌生。
　　千年不曾流淌的泪水，在这一刻不自觉地崩落。
　　“……是，陛下，臣妾领旨。”远远地，蛟妾向那背影拜了一拜，随即摇身化为黑色巨龙，冲破屋脊，向着漆黑无垠的长夜悲鸣而去。

　　史书记载，夏王桀身边曾有一名蛟龙所化的妃子，能言王之吉凶，喜食人。失蛟妃后，王吉凶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