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翩竹

24、第五章、夏阳陨（三）

　　贰、韶光
　　夏王都，西河。
　　履癸带着弓马，独自来到祭祀社稷用的丘林。古老的宗庙中传来报暮的钟声，与宫殿中响起的夷乐形成鲜明对比。履癸将马拴在林边，对着林间的一根小树桩弯弓习射。树桩上用陶泥画了个小小的红圈，几乎每一支箭都发出凌厉的啸声，稳稳扎进圈内。
　　这里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练习场，每每心情不佳时，他便会来这里演练武技。宫内歌舞升平的生活，令履癸感到十分压抑：今年的朝贡，除了同姓国与东夷诸国，已经没有几个属国前来晋见了。东方的有施更是公然反抗，宣称再不向夏王进贡。而对于各方国的种种挑衅，父王却只是一笑了之，继续与东夷献上的美女寻欢作乐。
　　“可恶！”履癸心中气闷，不意手中发力，一下将手上的强弓拉断。履癸恨恨将弓摔在地上，跺脚赌誓道：“等我继位以后，一定要将那帮轻慢我大夏的方国清扫干净，第一个灭的便是有施！”
　　一阵寒风，忽然掠过金光遍染的层林，拴在一旁的马惊跳起来，嘶鸣着注视那从半空徐徐落下的黑影——那是一条优美的黑龙。龙落到地上，在萤火般的灵光中化为一名窈窕女子，与履癸相向而立。
　　“你是何方神圣？”履癸安抚下惊跳不已的马，却没有去抽马鞍下的剑，就这么赤手空拳地朝女子走去。
　　“你不怕我？”蛟妾有些纳闷。自己还从未遇到过在他面前显露真身，还不心惊胆战四散奔逃的人类。
　　“我为何要怕你？”履癸笑了，面带倨傲之情叉腰站定：“我是这大夏王国的太子，天生神力的履癸。即使是徒手肉搏，平原中那几百斤的犀牛也不是我的对手，我凭什么要怕你那双小细胳膊？”
　　“……”蛟妾被他鲁莽的言语逗乐了，连忙以袖掩唇，抹去笑意正色道：“履癸殿下，我是来报恩的。”
　　“报什么恩？”履癸不明所以。
　　“我就是殿下您先日放生的那条蛟龙，如今已修成龙身，特来答谢殿下不杀之恩。”蛟妾从口中吐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献与履癸：“请殿下收下。”
　　“我不要这种东西。”履癸没有伸手接明珠，双眼却一直停留在蛟妾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蛟妾。”蛟妾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只好收了珠子，后退一步施礼道：“那请问殿下想要什么？蛟妾一定尽力寻来献给殿下。”
　　“我要这天下，你能给么？”履癸上前一步，突然伸手抓住蛟妾的手腕：“不是徒有虚名的王国，而是真正四海平定万国来朝的天下，你能给我么？”
　　“这……”炙热的触感，经由手掌传递到冰冷的肌肤。蛟妾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只挣扎着想要从他手中挣脱。面前的少年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他的眼瞳深邃而充满威严感，就仿佛面临深渊，一旦坠入，便将万劫不复。
　　“来我身边吧，帮助我成为真正的夏王。”履癸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在夕阳温煦的光芒中，他捧起龙女微烫的面颊：“随我来，以你的力量帮助我平定天下，昭告历史我夏王履癸身边又一条神龙作伴！你要帮我开辟一个全新的夏朝，就以这个作为放生的答谢。”
　　蛟妾不知所措，不同于长年混迹红尘熟谙世故的涂山白氏，习惯隐居生活的她在男女之事上几乎没有任何经验。此时此刻，蛟妾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拒绝，对方的态度语气也似乎没有回旋的余地……须臾，在履癸逼视下心乱如麻的蛟妾慌不择言，点头答应道：“好，请您先放开我！”
　　她终于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却并不知道自己已犯下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化龙之后，她没有先回姐妹身边，因此并不知道涂山白氏已经答应了“陪都”灭亡夏朝的决定。

　　翌年，夏王发卒，在蛟妾等的协助下，太子履癸肃清支持往弟的朝臣势力，顺利继位，是为夏王桀。
　　夏桀继位后，果然致力于厉兵秣马，整肃军队，令不事夏朝的诸侯国大为惊恐；夏朝王都西河守旧贵族势力强盛，对桀的军政专权十分反感，为了控制局势，彻底击败守旧势力，桀不惜放弃西河王宫，将都城迁回旧都斟鄩。在国内局势基本稳固后，夏桀马上亲自率军挥师东进，向有施国兴兵问罪。有施猝不及防，连连败退，很快便被夏军围困于族寨之内。面对夏王国的精锐之师与数万属国军队，有施伯吓得魂不附体，一扫往年目无天子的态度，派使节请降，表示愿意向夏王追纳过去的供物。
　　是夜，夏桀从大帐中走出，来到高地上眺望被大军重重围困的有施国——数万人的生杀，在他一念之间，这种感觉令他有些陶然。月色下惶惶不可终日的有施国，仿佛正在他的脚下瑟瑟颤抖。